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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

时间:2014-01-17    来源:原创 www.haiyawenxue.com    作者:池上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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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米觉得自己就是捡来的了。米米曾听妈讲起过韩希希的身世,韩希希是她家的一个远方亲戚,个高、皮肤黑得像从煤矿里捞出来似的。韩希希的爸妈却白得要死,所以大家伙私底下都说她是领养的。韩希希就是从别人家那里抱来的,米米妈顶着一头乌黑的爆炸头,得出了圣旨一般的结论。你怎么知道?米米那时候还小,眨巴着她那清澈的眼睛问。我在场呀。米米妈说,刚抱来的时候,她妈什么都不懂,好些事情还都是靠我提醒的。米米妈说的时候,颇为神气。要我说呀,她家是对她好过了头。那么丁点的小孩,还给她吃牛奶,她爸天天都去奶牛场,提着一个大桶,走进走出的。吃什么养不活哦。米米后来才知道,1983年的牛奶是多么的金贵。

  米米妈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大院里也流传着一种说法,是关于她家米米的。米米,米米,没爹又没娘,米米,米米,捡来的娃儿。米米出了门,听到一帮小孩子围着她叫,其中几个男孩子还冲她扮鬼脸。米米开始跑回家,边跑边喊,妈——。米米妈就从屋子里探出脑袋来,叫魂啊,叫这么响。但她一得知是有人在瞎掰米米的身世,就赶紧骂开了,是哪个人这么缺德,说我米米是捡来的。我生米米的时候,她爸看见了,她外婆看见了,我们全家都看见了。从手术室出来,那是多大一摊血。谁要是欺负她没了爸,小心他魂魄半夜到你家来索了你。

  大概是死人比活人能耐,从此果然没了那些杂碎声,大院里的人怕鬼,更怕鬼把自己的孩子给拖了去。米米妈得了势,那几日走路腰正了,脖子也直了。米米妈不晓得,胜利有两种,一种是明里的,还有一种是暗里的。米米妈在明里打了场漂亮仗,可这也不影响小孩们在暗里偷偷地打探消息。

  米米,你到底是不是捡来的?几个娃娃聚在一起问米米,他们的眼神是好奇的,更带着不容你质疑的关怀。这关怀大大不同于之前的嘲讽,温暖得米米不得不隔几天就重复一遍,我是我妈生的,我妈生我留了好大一摊血哩。说得米米自己都烦了,却仍是要说。慢慢地,米米觉得那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朋友们的问题越来越刁钻,也越来越符合逻辑。

  比如有一次,他们问米米,为什么你妈的眼睛那么小,而你的眼睛却那么大?米米回答地脆生生的,那是因为她像她爸。幸好伙伴们没怎么关心米米爸,米米爸是一张黑白相框,挂在米米家的客厅里头。米米爸的眼睛更小,小得像颗绿豆,米米知道他的外号“绿豆眼”就是这么得来的。但是朋友们既不清楚米米爸的模样,也不晓得“绿豆眼”这个称号,所以这个问题就这样打哈哈过去了。还有一次,他们告诉米米,女人老了,是生不出孩子的。那又怎样?米米挺顶真。你想,你妈都那么大岁数了,你才多大啊。米米便不作声了,她曾看到米米妈那蓬乌黑的头发下有几根银白色的头发,米米猜想那是被染发剂遗漏的。

  •   伙伴的问题越来越多,米米就很苦恼。米米曾想过用生气来抗议,可她拉不下脸面。他们可是朋友呀,而且能引起朋友兴趣的也就那么几件事。谁谁谁偷鸡蛋啦,谁谁谁砸了别人家的窗子啦,尽管当事人死不承认,但大伙还是有事没事地说一句,像是提醒那些做错事的休想翻身。这些事,米米也是参与的,所以她也就任由谁谁谁有事没事地提醒她,米米有多么不像米米妈。然后,米米便一甩小辫子说,我就是我妈生的,我妈生我留了好大一摊血哩。米米的形象就在那一刹那被固定了,洒脱且不厌其烦。

      其实,洒不洒脱只有米米自己知晓。米米看妈,妈是小眼,大嘴,塌鼻梁,米米看爸,爸整张脸都跟柿饼似的压在了一张相片上,小眼,小嘴,鼻梁倒是不塌的,可也不挺。米米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大眼,小嘴,鼻子好端端地立在那里,末梢还往上翘。米米叹一口气,她想起了韩希希,那个个高、皮肤黝黑的女孩,她还想到韩希希的爸妈白生生的脸。这时,米米妈的声音便如同播报器般准点响起,韩希希就是从别人家那里抱来的。米米又叹一口气,她在想她是不是第二个韩希希。

      关于烦恼,米米只跟米米妈讲过一次。米米妈一听,气就从腹部直提到了喉咙口。是哪个天煞的又跟你乱讲,我这就去找他,看他还敢不敢再嚼舌头。米米说没有人,米米是讲义气的,她不能随便就把朋友给卖了。米米妈不信,她非要揪出个底细来不可。米米最后只好说是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她的原话是这样的,妈,你看你眼睛那么小,爸的眼睛也那么小,可我的眼睛怎就那么大呢?米米妈沉静了,好半天,她才说,你像的是你爷爷,这叫隔代遗传。然而,米米妈的沉默却是经常了,她习惯看看米米,又看看相片,再是一阵沉默。后来米米回忆,米米妈就是那时对她起的变化。

      这些都是我从小姨那听来的。小姨是我妈的妹妹,她孤身一人住在仓州的某幢楼房里,我偶尔会去看她。她丈夫在好多年前出了国,此后便没了音讯。男人的大姐便是米米妈,换句话说,我的小姨就是米米的小姑。后来呢?我问小姨。后来,小姨顿了顿说,米米就不再问她妈了,转而问起了我。这点,我完全相信,小姨是个极其温柔的女人,她能叫一杯凉水都变得温吞吞的。

      我的脑子里就蹭出那个甩着辫子的小姑娘,一遍又一遍地纠缠着小姨,告诉她所谓的真相。她不断地搜罗朋友们提出的问题,在心里嚼烂了,再吐出来丢给小姨。为什么我长得不像我妈?为什么妈那么老了,还能生下我?那么多的为什么,小姨哪里能招架得住,她唯有不停地安抚她,别东想西想了,你是你妈亲生的。真的吗?米米瞪圆了眼睛,等待更强大的肯定。真的,米米听到她想要的答案,便安心地离开了。然而,过一阵子,她又会来,且带着更多的问题。

      这摞问题里,其中一个,倒是我没想到的,那就是米米妈开始扭米米。不可否认,这里面肯定是有喜爱的成分,谁家爸妈不扭几下孩子表示亲昵啊。但是,米米妈似乎是过了,当小姨看到米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时,她不知道怎样才会是善意的解读。而我也同样想象不出,米米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跟小姨诉说的。是委屈,是疑惑,抑或是憎恨?我所不知道的米米就突兀地呈现在我所固有的经验里。

      印象里,米米是个扎着小辫的执拗姑娘,也是留着童发的五六岁孩子。那时,我也才不过七八岁大,在小姨家见到了她。我约她一起玩,我叫橙子,可以吃的那个橙子,你呢?米米,我叫米米,她甜甜一笑,一点儿也没有见生人的拘泥。她笑起来很美,大大的眼睛里掺杂着黄褐色,同她略微曲卷的淡黄色童发十分协调地凑在一起,活像一个混血儿。她的嘴巴也好看,小小的,却饱满地勾勒出红润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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