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掐彩云

时间:2014-01-0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袁胜敏  阅读:

  掐彩云

  1

  天蒙蒙亮时,冬慧娘已经把猪啊,牛啊,羊们喂饱了。她推开里屋门,看到,冬慧的鼻尖沁着小汗,睡得正香。冬慧娘轻轻地拽着被子一角,说,瓜女儿,快起床,该为你今后的小女婿做些事了。冬慧的脸一热,感觉是红了。撅着嘴巴说,娘,你说的那个人我都不晓得在哪儿,提前做啥子嘛!娘说,我昨晚不跟你说好了吗?你二月间过的生日,现在正吃十八岁的饭了,是成人,应该学会掐彩云了。娘边说边出去了,走时还没忘记带上门。女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冬慧娘要避着女儿穿衣服了。冬慧呢,看着她娘出去,就停止了穿衣服的动作,倚在床帮上发愣。娘说的“小女婿”这个词还在她头脑里像野兔一样乱窜。小女婿是个啥样人呢?想着,她又感到脸热了一下,就扣起衬衣,穿好裤子出去了。

  冬慧娘指指木缸里的黄豆,对冬慧说,瓜女儿,把黄豆弄一些出来,我教你怎么长豆芽。冬慧说,娘,我一直就享您的福,不如您再帮我劳累一回,你长的豆芽可是又胖又脆。娘说,这怎么行?我昨天不跟你讲了吗,掐彩云的豆芽要姑娘自己亲自动手的。心要诚,掐得才准,我当年就是自己亲自动手的。

  那你当年掐的是啥呢?冬慧有些着急地问她娘。

  这个,你晓得了也没多大益处,反正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这都啥年代了,全国都解放这么多年了。

  •   冬慧的小声嘟哝还是被她娘听到了。她娘有些生气了,全国都解放又咋了?有些老风俗就能丢掉?女孩子家家的,多做本分事,少关心与你不相干的事。

      冬慧不做声了,她知道她娘的脾气倔,和她再理论下去,只有挨吵的份儿。冬慧拿起瓢,撮起半瓢黄豆,径直走到灶台前,倒在一个搪瓷盆里。一粒粒金黄的豆子在盆子里欢快地蹦来跳去,很快安静下来。冬慧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按照她娘吩咐,她又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盆子里。冬慧看着这些豆子静静地躺在银子一样的水里,心里升腾着一种希望。这种希望让她有些幸福也有些忐忑。

      到了第二天晚上,冬慧再去看她泡的黄豆。经过一天一夜的浸泡,黄豆发涨了。水少了不少,显得有些浑浊,水面上还浮着一些微小的泡泡。冬慧把水滗掉,泡涨的黄豆露出了它们的庐山真面目。原先金黄的豆子不但长大了,而且有些发亮,像一粒粒碎玉。豆皮有些裂开,又像包裹着的胎儿。冬慧拿一块毛巾,把它洗干净,再蘸些水,折叠几层,把它平铺在这些“胎儿”之上。觉得好了,转身走,又扭身回来,用手把湿布进一步抚平。布很湿,有了温度,冬慧感觉是握着别人湿漉漉的手。

      2

      冬慧玩得最要好的朋友是秀兰。她们是老庚,秀兰只比冬慧小一个月。她们住在一个村组里,从冬慧家到秀兰家,过一条小溪,再转一个弯儿,就到了。白天的时候,她们一起在坡地里打猪草,有时也砍些柴禾;晚上,她们很少在一起玩,路上可能会碰到狼或野猪,很骇人的。这里还没像乡公社一样通电,也买不起收录机,娱乐方式少得很。只有呆在家里,冬天围着炉坑,夏天围着晒场,天南海北地闲聊。

      冬慧到秀兰家的时候,秀兰正在堂屋里埋头纳鞋底。冬慧狡黠地笑了,秀兰,你这是给哪个纳的鞋底呢?秀兰说,神秘兮兮地做啥,给我自己纳的鞋,不行吗?冬慧没接话,自顾在厨房门口张望。

      你瞅啥呢?秀兰问。

      冬慧说,你家长了豆芽没?

      没长。

      我不相信,我娘说,姑娘家到了十八岁,应该学会很多东西了。不光是纳鞋。

      那是你娘说,我娘没说。

      瓜女儿哄起你老庚来了。冬慧说着,身子就不由得进到厨房里。有啥好看的,你家不长的有吗?秀兰站起身喊。但已经迟了,冬慧把碗柜顶上的搪瓷盆端下来了。她揭开盖子,看到了和她家差不多样子的黄豆。这些黄豆经过一夜的浸泡,已经明显发福了。冬慧说,秀兰,有啥不好意思的呢,村里像我们这样的姑娘家里都在长豆芽。

      秀兰说,你总是你娘说你娘说,那你娘说了六月六长豆芽,哪一天用吗?

    haiyawenxue

      不是七月七吗?

      那到底用来做啥,你娘说了没?

      哼,哼。冬慧没有直接回答秀兰的问题,不屑于回答的样子。其实呢,冬慧娘昨晚就已经告诉冬慧了。只不过,秀兰居高临下的坏笑,使冬慧越发觉得这件事的神秘和重要了。把再平常不过的豆芽和未来的他联系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想到那个他,冬慧的心里好像山里的雾一样,飘飘渺渺,若隐若现。

      山里虽然很穷,但山里有一条与小溪蜿蜒并行的机耕路。就是这条逼窄的路,像筋一样把山里和热闹的公社、县城相连在一起。在这条路上,会经常来照相的、放电影的、送信的、收破烂的、收头发的以及卖各种小百货的货郎子。有一次,一个收头发的看中了秀兰的头发,花了二十块钱把秀兰的头发买走了。当时就有人瓜女儿瓜女儿地喊秀兰,把秀兰喊得毛焦焦的,问人家为啥那么喊。人家说,你看你现在多傻,不是瓜女儿是啥?也有人说,秀兰现在留的是民兵的发型,换身军装,可漂亮哩。秀兰呢,卖掉头发后的那半个月,一有空就躲在里屋哭。结果一出门,别人就看出她的肿眼泡,问她为啥哭,她也不搭理。那个操河南口音收头发的年轻人来到山里时,秀兰还追到别人家问她的头发。年轻人似乎觉得很可笑,说早就出手了,不然我会连路费都没有。秀兰很失望地走了。这个年轻人又打量着还在看热闹的冬慧。冬慧黑缎样的长辫让这个年轻人啧啧咂嘴。冬慧说,别打我头发的主意,我是不会卖的。年轻人说,你要愿意卖,我可以出三十块,够买一只羊崽哩。冬慧说,就是买一头牛崽的价我也不卖。看冬慧态度坚决,年轻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冬慧是想把自己的一头好发保持到将来。将来是啥样呢,将来的他是谁呢?冬慧自己也说不清楚。闲暇时,冬慧就会倚在她家的门框上,用双手抚摸自己的长辫子发愣。一个模糊的形象像一只小船从遥远的心海划过来。他应该比冬慧大不了几岁。他是邻村的吧,他和她都在一所学校念书。他们既不同班,也不同年级。她对他有印象的时候,她念三年级,他念五年级;她念四年级,他念六年级;她念五年级,他当兵去了。她和他同了几年校,实际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这所小学统共只有一百多名学生,就像一个池塘的鱼儿,即使彼此漫无目标地游,也会有相遇的时候。时间长了,通过同学告诉同学,即使彼此不说话,互相之间都应该有所了解。他或她是哪个村组的,家里几口人,父母是干什么的,基本拎得清了。如果哪个同学学习成绩特别优秀,或者哪个同学特别调皮,或者哪个同学长得特别不一般,比方说个子太高或太矮,身体太胖或太瘦,脑袋太大或太小,那全校师生对他或她印象就深,他或她就是这所小学校的名人。冬慧心中的他,不属于这些情况中的任何一种,所以上学头两年对他没什么印象。后来,有了印象时,是在冬慧放学的路上。他们实际上都在学校南边住,所以应该有同路的机会。他总是混在几个男女生中,大家一起说说笑笑,他是其中说话最少的一个。偶尔,她也会在上学的路上、课间操或跨年级音乐课、体育课上碰到他。只是彼此不说话。即使这样,也不会长久,因为他小学毕业了,而她,还得继续念书。那年冬天,冬慧和娘到公社送她哥哥当兵。在公社大院里,她看到了许多像她哥哥一样身穿绿军装的半大小伙子。有一瞬间,她的眼睛一亮,她在一片绿色中看到了已经小半年没见到的他。不知怎么了,她的脸一热,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回家以后,她娘试探性地对冬慧说,你哥哥当兵去了,你也不小了,就不念书了吧。不管怎么说,你比你娘还多念了几年书,你娘一天学堂都没上哩。娘说得哀哀戚戚。要搁以前,她会顶撞她娘说,你偏心,哥哥是拿了毕业证的,而我五年级才开始念。现在呢,不知怎么了,冬慧却没有提出异议。就这样,只念了四年半书的冬慧就永远离开了校园。

      从秀兰家回来以后,冬慧再也没有关心过秀兰家豆芽,秀兰那瓜女儿把那东西看成她家的宝贝,谁稀罕她的呢?冬慧自家有,她每天晚上都去看她自己的宝贝。那些晶亮的黄颗粒像胎儿,先是冲破外壳,长出了淡黄色的嫩“脚”。还有少部分“胎儿”颜色发黑,没有长出嫩“脚”,像是已经没有生命征兆了。冬慧叹息着,把这些坏掉的黄豆一一择出,扔了。后来,那些嫩“脚”就长得更长,本来的外壳像胎衣一样纷纷脱离了母体,散在众多“胎儿”中间。冬慧又把那些“胎衣”一一择出。还有少量“胎衣”还顽固地包裹着“胎儿”,冬慧帮“胎儿”们一一褪下。这样一清理,搪瓷盆里彻底纯净了。

      再后来,豆芽长得有人手指头长,它们长短不一,弯弯曲曲,像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横七竖八地交叉躺着。豆芽尖部已经长出了少许须须,像一只老猫嘴边用来探路的胡须。像人一样,长了胡须,说明已经成熟了。再这么长下去,也只能使它变粗变长。当然,它也会变老。这就让冬慧有些着急,老了多不好看?她把她的忧虑告诉她娘,她娘说,这就对咯,老豆芽才有韧劲儿,免得到时候你们这些冒失的女子把已经掐好的“彩云”弄断了,就掐不出啥来了。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