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里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冷冽冽的风穿过小弄堂残破的窗，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我就出生在这样的季节。
母亲曾和我说，她最喜欢的是四月天。四月里繁花盛开，万物复苏。她总是摸着我光秃秃如二月里的树杈的头希冀着，她希望我的人生永远像四月的春天般温暖和煦。
可我不知道春天该是什么样子，或者说是母亲希望的春天不会落到我身上。我们住在一条阴暗的弄堂里，这里看不见春天。我们住的房子，木质的阁楼踩上去总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像是迟暮的老人。
我叫楚伶俜，随母姓。曾有许多人说我的名字很好听，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很久以后季秋歌告诉了我伶俜的意义，才发现，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永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美好。就好比是拿了一把刀子去划一个鲜艳的苹果，下刀前它美的无瑕，下刀后却是散发着恶臭。
小时候母亲出去上班的时候总是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我每天搭着凳子攀上窗口，眼巴巴的看着母亲消失在弄堂口，廉价的鞋子打击在布着绿苔的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就好像一去不返。
想来那时我也确实是怕的，怕母亲会一走了之。稍大儿点的时候，我便会抱着唯一的布娃娃坐在弄堂口，每当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我就会飞奔过来牵着母亲的手回家。
夕阳的余晖透过四方的格子窗照在母亲的脸上，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都在等待夕阳中度过。我以为我们会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后来，我遇见了季秋歌。
弄堂外面的街道十年如一日的黝黑，只有不远处的路口才有一盏破败的灯。我遇见秋歌的时候她就站在灯下。灯光很模糊，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像是某家遗弃的孩子。
如果说遇见秋歌是个必然的意外，那么我鬼使神差的把她带回家也是必然的结果么？
记忆中秋歌不是个多话的孩子，更多的时候她是静默的。她沉默的样子，如窗台上摇曳的兰花，宁静美好，像极了家里老相框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或者说，她们在一起更像一对母女。
我还得当日我带秋歌回去，本以为会看见母亲盛怒的样子，甚至做好了准备，但至始至终什么也没发生。母亲对秋歌的态度甚是怪异，是那种想说不能说，又可着劲儿对她好的怪异。但这些我都不放在心上，我沉浸在新朋友的喜悦中。阁楼上的天窗投下的光影照在我的小床上，暖暖的，我把小床的一半分给秋歌，至此她就在我们家住下了。
不过唯一没有变的还是，我依旧带着我的布娃娃等待夕阳，只是等的人多了秋歌。
弄堂里，有太多无所事事的女人，她们都一样的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更多的，她们还是喜欢议论母亲，因为母亲比她们都要漂亮。虽然很多时候我都听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们目光里的鄙夷与嘲弄却是感受的真切。
打小起我就是弄堂里孩子们欺负的对象。他们笑话我，对我扔石块，吐唾沫，骂我“野种”“怪物”。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我不敢反驳，在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以前。
我也曾哭着问母亲什么是“野种”，为什么小朋友不和我玩。
那是第一次母亲在我面前落泪。她骇然地看着我，眼睛里涌出的泪水像那断了线的珠子。她将我搂在怀里，哽咽地说不出话。
至此以后，我不再问过母亲，而对于小朋友的漫骂与欺负我也视为了自然。不过后来遇见秋歌后，她会和那些欺负我的狠狠干架。慢慢地，小朋友被她打怕了就不在明面上欺负我了，
第一次晕倒的时候是在遇见秋歌的第二年。
从小我只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不同，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不能跑不能跳，甚至不能去学校接触人群。
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不同，我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在弄堂里无所事事的了此一生。所幸我遇见秋歌，后来我一直感激着。
秋歌虽然话不多，但每天她都会把遇见的发生的一些事细细地说与我听，她还教我识字。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像是江湖百晓生，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对秋歌的依赖越来越浓，甚至超过了母亲，而且，我对于她的依赖从本质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看着她依旧青涩的身体，我想占有她，让她属于我一个人。我想我一定是爱上她了。可是我不敢告诉她，我害怕她的拒绝或者离我而去。微小说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手上还挂着盐水。秋歌和母亲坐在一旁，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曾找过秋歌的陌生男人。
自从那日进了医院我就再没有出来过。
秋歌每日都会过来陪我，带着母亲做的好喝的汤。我也只能吃下那些流质食物了。
那个陌生的男人偶尔也会来医院，他对我还算不错，只是眼睛了多了冷漠和疏离。他是秋歌的父亲。
母亲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是我晚上起来上厕所听见她和陌生男人的对话才知晓的。母亲和秋歌的父亲曾是初恋情人，甚至有过短暂的婚姻，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分开，母亲再嫁。秋歌是母亲的孩子。
记得从我进入医院的时候医生就说过我受不了任何刺激。其实我最后一次倒下去不是因为刺激而是高兴。秋歌是母亲的孩子，是我的姐姐。那么即使我走后母亲也还有一个女儿，所以我狠了心长睡不醒。
母亲将我埋葬在弄堂后面的小山坡上。那里有太多太多的野花，正是四月繁花盛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