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左左是个活得恣肆的人。
于左左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怪，仿佛是一道符，轻易地就把它符号下的实体划在了我们的庸常生活之外。事实上，当大家在现实生活的队列中踏步向前的时候，他却悄然出列，向着别的方向，走了。又或者，他从未走进过某一种队列，他一个人走，他是独行者。
独行者速。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所以于左左的行为总是有点超前。比如别人忙着结婚的时候他已经离婚了。而别人离婚的时候他已经二婚了。别人为在城里买房子买车子忙着按接的时候，他却已经在山上盖好了“别墅”。前段日子电视台有个栏目叫“逃离城市”的，几个年轻的女编导携了摄像机一路寻觅着去采访他。一行人赶上山去，却只见柴门半掩，一个八九岁的乡村男孩正给一个怪模怪样的器皿里换清水。问是什么，答曰狗碗。胆小的女编导就慌了神，忙问狗在哪里?回答说狗在屋后睡着哩!再问屋主，说是去深圳办画展去了。电视台的就有点失望，大老远的来了，又不甘心，就在没狗的地带像地下工作者般东瞅瞅西瞧瞧。不料狗却醒了，人狗打了个照面，两厢一时惊呆，惊恐的人先回过神来，却不见狗扑上来咬，人就得了意，胆子就大了，行动也大胆起来。倒是男孩不放心追上来，别碰这个别摸那个地喊。
准确点说，于左左建在山上的房子是一间大大的工作室，却被于左左布置得很有味道。前院后院散漫地放置着于左左的作品，屋中间一只巨大的磨盘，也不知是捡来的还是买来的，现在是他的大茶盘。茶盘旁的巨石上，斜倚着一块美丽的石雕，两片婀娜的荷叶下面，一只曲颈的鹭鸶正痴痴地望着天上，让看它的人也痴痴的，想它在看天上的什么呢?巨石的下面是一个水池，水里有鱼，鱼泊在水下的石头上，狗跑过去鱼不动，人影一晃鱼却惊散了，怕人似的害羞着。听说狗是于左左收养的一只弃狗，从前被人伤害过，所以怕人，更怕生人，这就是狗为啥见了一伙扛机器的人却走开了的原因。
你已经知道了吧，于左左是一个雕塑家。用时下的眼光打量，算是一个“成功”的雕塑家。许多年前他随他的前任妻子去日本，又很幸运地在那里举办了他的个人雕塑展，并且成功地卖掉了大部分展品，掘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来妻子成了别人的妻子，他就一个人回来了。回来仍做他想做的事情，他的人和他的事都稍稍走在大众的前面，却也被大众喜欢，这就是他活得哪怕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寂寞。
一年前于左左动手做一只大碗，一只硕大无朋的碗，碗用竹子编成框架，用泥烧制成内胎，很合环保时尚。碗做成了，吸引了许多人来看，看碗的人往往会绕着碗巡视一圈，好像朝圣一样。不同的人对碗会有不同的理解，学哲学的人说中国的先哲早在几千年前就用碗来说明“有”和“无”的辨证关系，于左左不过是“克隆”了一个哲学命题。熟悉他的朋友说，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于左左大概当年被饿怕了。而报纸上说，于左左是在表达“民以食为天”的意思。还是那个给狗换清水的孩子说，这么个大碗，怎么搬出屋子呢?
怎么搬出屋子?于左左想过这个问题吗?打碎了，不就搬出屋子了吗!真是一语惊醒事中人。于是于左左的朋友喧哗了，谋划着让于左左把碗搞成个行为艺术，让于左左把碗打破，然后把碗拉到珠穆朗玛峰下，让整整一个冬天的雪覆盖它，然后再等到来年冰雪融化，然后再把碗拉到许多地方，还要让碗漂洋过海，到美国纽约联合国总部门口……
于左左打破大碗的日子就定在下个月。
只有那个大碗安静着，在看它的人的眼睛里，在说它的人的声音里，静悄悄地待着。
如果在下雨的日子，如果山上有雾，如果雾随风一起舒卷，如果将窗子和门统统打开，雾气穿门穿窗而过。雾越过屋里的人穿门穿窗而过，这情景你见过吗?
于左左说他见过，并且不止一次。雾里的于左左，他想怎么恣肆就怎么恣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