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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风花雨月

时间:2013-07-22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刘亮  阅读:

  那一年,东西德合并,电视画面的一角,有一个骑在大人肩上的小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一身白裙,金色的头发、白净的圆脸,眼睛睁得大大地四处张望,显得很好奇,似乎并不清楚眼前为什么会这么热闹,那副可爱模样让人印象深刻。

  那一年,北京亚运会上,母亲最喜欢的小老乡、被誉为“中国小燕子”的体操名将陈翠婷战胜诸多对手,先后站在了女子团体冠军、女子全能冠军、自由 体操冠军的领奖台上。“陈翠婷”这个名字很长一段时间挂在母亲嘴上,而在我心里,我当时更喜欢的则是那个扎着马尾巴、长着一张瓜子脸、身材纤细苗条看上去 文文静静的樊迪,而她的这些特征也成为我若干年后选择女朋友的首要标准。

  那一年,七角井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之一、盐厂副厂长孟炜年初被免了职,据说是收了客户5000块钱。才5000!当时大人们都为他不值。

  ……

  那一年,从七角井到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且很多事影响深远,可对我来说,意义最重大的却不是这些——

  •   亮堂堂的风

      那天有风,这本来就是个坏兆头。

      但下午放学,我刚从学校走出来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当时我满脑子装的,全是上课时想出来的计划以及该如何按照计划实施,好好教训一下孟 阳。我得让他长点记性,同时,借着这个机会,我也可以让老木、大头、二蛋他们三个知道我的厉害,让他们知道,我想当老大可不是全凭嘴上的功夫。

      当时的风并不大,连沙子都没扬起来,只卷起几个塑料袋,红的蓝的绿的白的,风筝似的在空中飘来晃去。可这又算什么?一年365天,七角井至少有 200多天都在刮风,这块土地上长大的娃,又有哪个不是被风刮大的?虽然我学习不好,可还记得,那个瘦得跟猴一样、成天戴副黑框眼镜的地理老师讲过:这是 新疆著名的风口,风从这儿刮起,在20公里外一个叫十三间房的地方排开阵势,形成闻名全国的“百里风区”,最猛的时候连火车都能刮翻;而狂风卷起的沙尘在 南边的库木塔格地区沉积,便成了著名的库木塔格沙漠。更何况,刚刚3月底,正是七角井风最多的时节。

      孟阳跟我不在同一个班。我跟他也没什么仇怨,可他实在不该得罪老木,谁不知道老木家跟我家离得近,从小我们就混在一起,大了以后,他虽然学习比 我好,却依然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平时最听我招呼,是我最铁的兄弟。他作业没做是不对,可你孟阳就不能拖上一节课,给他借一本等他抄完再一起交?干吗那么 认真,跑到老师那儿告状,害得老木挨骂?这事,老木自己可以无所谓,我可不能不在乎,他丢人,我这个大哥自然也没面子。恰好,我又听说,孟阳只有一个姐 姐,我可不怕一个黄毛丫头来找我算账。

      那一年我13岁,大老木将近4个月,正上初二。七角井镇学校初二有两个班,我在二班,也就是所谓的慢班,和我一个班的同学基本上都是学习成绩不 怎么好或是不怎么守纪律的,连老师都不愿意管;而孟阳在一班,而且他还是一班的数学课代表,不光学习好,人乖巧聪明,小白脸长得也顺眼,是几乎所有老师面 前的红人。

      当时,我最大的梦想,不是像母亲所期盼的,成绩能从地面一下升到屋顶,直接调到一班。我有自己的梦,那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哥哥一样,交一帮朋友,走到哪儿都很威风。

      我们家三个孩子,我是老小,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当时上高一学习成绩老是全班前三名的姐姐就不提了,我们俩天生就是对头;平时跟我关系最好的 是哥哥,他大我4岁,在镇上的技校上学。哥哥经常和他那帮子朋友出去,打牌、抽烟、喝酒,有时候还会跟人打架。这让爸妈很不高兴,说过好几次,不准哥再跟 他那些朋友玩,当面哥都答应得很好,暗地里却还是经常和他那些朋友在一起。根据我的观察,他的那些朋友常来找他,但并不进门,只要院子外响起一声尖厉的口 哨,哥哥马上就会找借口出门。

      有一段时间,我也经常屈起大拇指和食指,按照哥哥教的方法,放进嘴里使劲地吹,想吹出那种又尖又厉仿佛能刺破云霄的声音。在我看来,哥哥长发一甩、然后吹响一声口哨时的样子非常的帅,可轮到我,左手换右手,不管怎么吹,也吹不出一点响动。这让我非常沮丧。

      “差不多了吧?咱就在这儿等着!”出了校门,走出大概100米,二蛋站住,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回过神,有些不满地看了二蛋一眼。我们四个人里,难道你二蛋是老大吗?但很快,我就把心底的不悦压了下去,他们三个虽然都和我走得很近,但真 正听我话我能指挥得动的,只有老木,而大头和二蛋之所以愿意和我亲近,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好处。别的不讲,他们都看过我那一箱子小画书,吃了我不少好吃的, 我还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把弹弓枪。但光有这些是不够的,想让他们真正服我,我还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好在,这样的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好,咱们就在这儿等他,敢不给咱哥儿们面子,咱们也别跟他客气!”我强压着心头的紧张,故作镇静地点点头,大人似的说着,和老木、二蛋在马路 边的树林带旁站了下来。现在,就等大头的消息了,按照我的计划,刚才我安排他去侦察孟阳的行踪。据老木说,今天正好轮到孟阳值日,他得打扫完教室卫生才能 回家,肯定会回得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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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这样,不好吧?”老木脸涨得通红,嗫嚅地说着,直到现在,他还在犹豫。

      这家伙,胆子比老鼠都小。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壮起胆故意大大咧咧地道:“你怕啥?待会儿你们都不要动手,看我的!”在我的想象中,孟阳的脸此 刻就在我的面前,我先是左手虚晃一下,然后出右拳,重重地砸在那张小白脸上。这拳是直奔他鼻子去的,只这一下,就要让他满脸通红,染满鼻血。虽然孟阳还没 出现,可我的拳头已经开始发痒,迫不及待想砸到他脸上。

      孟阳怎么还不来呢?我的心越来越亢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汹涌奔腾,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燃烧起来。我相信,只要他一到,我肯定会真的动手, 真的。现在可不比从前,远的不讲,哪怕是搁在去年,别说孟阳惹的是老木,就算他直接得罪了我,我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因为他爸就是年初刚被免职的盐厂副厂长 孟炜,正好管着我爸。

      “来了!”二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抬头,果然,前面大头正快步向我们跑来。“来了!来了!”他人没到,声音颤悠悠地,已经远远地传了过来。

      大头跑近,我们四个人全都猫着腰,钻进了路边的树林带。这也是我计划中的一环,我想,我们必须躲起来,如果让孟阳老远就发现了我们,他肯定会意识到不对,肯定会有所准备或者是提前开溜,那我可就前功尽弃了。

      这时,和我们一起走出校门的老师、学生全都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风不光把我身旁三人的脸吹得发白,也把整条马路吹得空荡荡的。

      按大头的说法,孟阳并不是一个人在干活,还有一个人在帮他,而且,帮他的人并不是他姐姐,而是一个男的。由于距离远,大头并没看清那人是谁。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两个人,而我们有四个,照理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我的心仍然怦怦地跳得厉害。

      我似乎听到,七角井镇子后面,山的背后,隐隐约约传过来一种朦朦胧胧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它经常在我耳边神奇地响起。我曾不止一次 想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走出小镇,翻过山,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找一找,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而且,我还知道,只要这种声音一响起,很快便会有大风刮 来。

      马路上,孟阳和那人这时已经出现在我视线里,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两个人挨得很近,显得很热络。

      怎么会是他?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就像身边那些叶子落尽光秃秃的沙枣树,我呆呆地挺立着,呆呆地看着,全身发冷、似乎泡在冰水中,又仿佛从天堂一下子跌进了地狱,太突然,以至于连呼吸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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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人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径自从我眼前走过去,可他们的声音却锤子似的砸进我耳朵,死沉死沉:

      “我这忙,你可一定要帮。以后你万一遇上什么事,有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来给你撑腰!”这是孟阳身边那人说的,话语里夹着谄笑,怪怪的,就像米饭里掺了沙子。

      “嗯,好吧。”听得出,孟阳应得有些不情愿。

      天仍是亮堂堂的。随着突然刮起的一阵疾风,几乎在一瞬间,风的声音已经大了起来,嘈杂了起来,“呼呼”声、“嗖嗖”声、“吱吱”声、“呀呀” 声、“哕哕”声、“呜呜”声、“沙沙”声……在我的印象中,风有好些个颜色,黑的、灰的、黄的……可今天这风,却是亮堂堂的,虽然不见踪影,但风从各种物 体上掠过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并在我身体内部形成回响;脚下的大地似乎一下子便变软了,仿佛一头受到了惊吓的动物,身体在不停地战 栗,整个七角井这时都开始发抖;空气中到处是春风该有的那种硌牙的土腥味……

      “咋办?那是你哥……”盈耳的风声中,不知夹杂着谁的声音,和我的心一样绝望,似乎跌进了深渊。

  •   亮堂堂的天。

      亮堂堂的风更劲、更猛了,响在耳边,也响到了我心底。

      月光下的沙枣花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跟哥哥说话,心里老有一种被他出卖被他欺骗的感觉。

      如果他问我是什么原因,我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他,他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一想到他在孟阳面前那副低三下四想讨好人的丑陋嘴脸,我就觉得恶心、想吐。 可他并不给我机会,在家时,他老是一个人,默默地呆坐着在墙角,就像电视里坐禅入定的得道高僧,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要不然,就是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就像 一头被人关进笼子里的狼;再不,就是趴在桌子上使劲地写,搞得跟三好学生一样。我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但我宁愿相信鸡有三条腿也不相信他是在学习。我抑制不 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曾经想过偷看,有一次,甚至成功地走到他背后都没让他察觉,可让我失望的是,虽然当时他一只手支着下巴一手握笔,在桌边已经坐了足足 半个钟头,面前的信纸却仍是一片雪白,一个字都没憋出来;我还发现,他胆大包天,都敢在家里抽烟了,虽然还避着爸爸妈妈,却不再躲我和姐姐,似乎一点也不 怕我们告状,他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呛人的烟味,以前他也抽烟,却从不在家抽,身上也没有这么刺鼻的味道;另外,和从前一样,他还是经常出门,但让我奇怪 的是,他出门似乎并不是找他的那些朋友,因为每次他出门前,我都会伸长耳朵,细心谛听,可我并没有听到那种熟悉的口哨。

      哥哥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我敢肯定,这秘密和孟阳有关。

      我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按镇上的惯例,每周六晚都有电影,这一天也不例外,中午放学时,写着电影名字的小黑板便在电影院窗户上挂了出来:《百色起义》,一听名字就是打仗的,肯定会很好看。

      吃完饭,本来,按原计划,我是要去找老木、大头他们一起去看电影的。可我发现,哥哥今天吃饭吃得格外的快,不光快,而且吃得很专心,从头到尾一 句话都没说。这哪是我哥?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而且,饭吃完,哥哥并没有急着出门,这更是出乎我的意料。眼看电影就要开始了,他怎么还不走?难道,他不看 电影要在家学习?我不信,就算这世上真的有三条腿的鸡我也不信。还有,他的那些朋友为什么没来约他?

      他到底要干什么?我很好奇。

      正因为如此,我临时更改了计划,出门后并没有直奔电影院,而是藏进了家门口的林带里。

      不出我所料,我躲了没多久,哥哥便出了门。

      七角井的夜一如既往的宁静、祥和。

      银白的月色笼罩下,哥哥走得很急,我轻手轻脚,生怕惊扰或是踩疼了地上的月光似的,心也怦怦狂跳着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很快,哥哥便走过几排平房,走出了我们所在的盐厂二队居民区,顺着一个道口上了马路,在马路上走了没几分钟又穿过马路拐向另一个道口,道口旁有一个篮球场,哥哥笔直穿过球场,又穿过一条林带,终于站住了。

      我跟着他,小心翼翼地钻进林带,但我不敢离他太近,虽然站在同一条林带边,可我们隔了足足十几米,我全身放松,借着林带里树的掩护,轻手轻脚一点点向他那边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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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身前,大约20米外正对着他的是一排砖房,只看那排场大气的双扇铁门就知道,这排房子比起我们家的房子明显要高档得多,也新得多,不像我们 住的房子是土块院墙,这里就连院墙都是簇新的红砖垒砌起来的。这些房子也是盐厂的,但住的却不是像父母那样的普通工人,而是当官的。

      耳边,一声尖厉的口哨划破宁静的夜突兀地响起。

      我心一惊,那口哨声很熟,是哥哥,他在跟谁联络?

      谜底很快就要揭晓,我小心翼翼地从林带里探出头。

      没多久,那排砖房靠右第二家的大铁门“吱呀”一声张开口,吐出一条黑影。月光下,那人快步走向哥哥,而哥哥也往前走了几步。

      “把这封信给你姐,就说我在这儿等她。好吧?”我看见,哥哥往那人手里塞了个东西。

      “好吧。”那人低低应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大乐意。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这一个“好吧”却让我一激灵,是孟阳!短短的一瞬间,我不光知道了他是谁,而且很快便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为什么哥哥 会讨好孟阳?为什么哥哥会变?为什么哥哥整天趴在那儿写东西,还抽那么多烟?这下全都有了答案。虽然才上初二,可我们班已经有男生女生谈起了恋爱,真真假 假说不清,反正大家都在议论。不用说,我的哥哥也坠入了情网,而孟阳的姐姐孟月就是他的目标。

      孟阳回去,等了足足有半个钟头,那道门终于再次张口,吐出一个苗条的身影,她身上,是一袭比月光更白的连衣裙。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哥哥大步迎上去,显得很开心。

      “你来干什么?给你说多少次了,我得学习。”苗条身影开口,似乎有些不高兴,声音就像响铃一样脆生生的好听。

      “学习学习,你不能老是学习呀。你也得出来走走、活动活动,你看这月光多好。”哥哥笑着,先抬头看了看天,接着把头又瞄向那个苗条身影,侧转身,抬起一只手,指着林带大声说道,“还有这沙枣花,多香啊……”

      哥哥看天说月色的时候,我也抬起了头,今晚,挂在树梢的月亮并不比平时圆,但经哥哥一夸,似乎就是比平时要柔要亮,一下便烙在了我脑海中;当哥哥的视线又转向林带、林带里的沙枣花时,我也把目光投向了身边——月光下的沙枣花。七角井的林带,大都是一种格局,中间种杨树,两边是沙枣。而这时,我正 好站在一棵沙枣树旁边,眼前就有一枝沙枣花。虽然花就在眼前,但起初我并没有留意到它的香味,哥哥话说完,仿佛一扇门被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激荡而 出,一会儿就塞满了我的鼻腔,塞满了我的气管,塞满了我的心肺,塞满我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坦。

      这香,或许是她带来的,要不然之前怎么会没有呢?我一边想一边定睛细看:银白的月光下,只见一朵朵小小的黄里透白的沙枣花,就像一个个怕见生人 脸上含羞的小女孩,藏在枝叶间,隐住身形。有生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沙枣花,并把它收进自己的记忆,看上去,它们并不起眼,可从它们身上散 发出来的香味,却覆盖了整个小镇,还有小镇周边,那些铺满黑石子的戈壁滩。

      “行了,沙枣花有啥好看的?”苗条身影开口,不耐烦地说着,打断我的思绪。

      “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哥哥声音大了起来,似乎有些急了。

      “再别说了,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想这些。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苗条身影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爸说了,以后我们的路都得靠自己,而且只有考上大学离开七角井这一条路,如果考不上,那这辈子就都得受人冷眼让人笑话了。”

      “这些我知道,可……”哥哥嗫嚅着,话都说不囫囵。

      “不行,我得回去看书了。”话说到这儿,苗条身影一转身,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月月,我爱你!”眼见着苗条身影已经到了门口,手已经摸到了门上,哥哥突然开口,大声喊道。他的声音混杂在沙枣花的甜香里,在莹白的月光下久久回旋,有深情,有不甘,有无奈,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求之不得的悲伤,隐隐带着哭腔。

      眨眼间,泪水便模糊了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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