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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五十分,黄昏里的苹果

时间:2013-04-01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乐来夏  阅读:

 老人有一刻睁大了眼睛,在朦胧的烟雾中,小男孩如期而至。
  ——引言

  每天的四点五十分,我都会准时出现在这儿,金海车站只有一条最多供五人坐的长石凳,和一个车站牌,牌子下方的支撑铁柱最近给镀上了银色的漆,稍微一靠近便可嗅到异样的重味。我每天早晚在这儿下车上车,时间久了总算记不清这牌子下的立柱被马虎地刷过多少遍了。只记起才前几天这立柱身上还是满身坑坑洼洼的漆。
  车站的旁边有个水果摊,摊主每天都会踏着小货车来到这边,摆好摊子,再小心翼翼地把装在箱子里的水果从车上取来摆在摊位上,他的车就挨着一边放好。他今天依旧坐在小矮凳上,迎着淡淡晚风,在明显起了皱的脸上,那双眼睛的情感渐渐由充满了希望的自信过渡到望眼欲穿。他苦苦等着。
  一条长得不见头的小路从远处一直穿到水果摊前方,又安静地飘出了另一个远方,和五点的天空接轨。我和摊主之间隔着车站牌,我一边忍受立柱上散出的浓漆味,一边暗暗注视他,他孤独又充满渴望的眼神深深吸引了我。悠长的汽鸣声带着身后的沙尘扬进,一辆破旧的公交车风风火火地开来停下,车站的人很多,大家都挤到一块时间去了,我站在原地,想让大家都先上了,转过头再次望望那个摊主,他跟两旁的矮楼房一样,被公车扬起的灰尘笼罩,我期待看到的孤独而令人倍感亲切的目光被沙尘润上了颓废的色泽。
  烟雾平息下来,水果摊旁边出现了一位小男孩,身子骨着实瘦弱得可怜,像抹上了灰般的黝黑的四臂徜徉在傍晚的暖风里,似一只随风轻斜的芦苇,怯生生地站住双脚。他让自己黑乎乎的五指伸入水果摊里,抓起一个圆大的苹果,继而转身就逃。摊主马上冲着男孩的背影叫嚷起来:“嘿——小子——快给你大爷的放下!”
  男孩饿得四肢发慌,他拼了仅存的力气破天荒地跑到车口,摸在人群里混上了公车,大家低下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位脏男孩,他在人群的裤裆里窜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我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车厢里坐满了人,只有最后面还空着位置。我走上前坐下,低头时竟然发现那个男孩就缩着身子躲在我旁边的座椅下,他抬起头,在底下四顾着乘客们的脚,然后又拿出那个大大的,表皮却干巴巴的苹果来,开始他短暂的饱腹之旅。气门关上,司机发动引擎,车子缓缓地开出,我回头去望那位摊主。
  他的水果被铺上了薄薄的尘土,那些掉了光丽色泽的水果和它们的主人一样,都斑驳了自己的岁月。他坐在矮木凳上,并没有追来,可我却看见他摇了摇头,也似乎听见他的叹息声。他这样的水果在市场上可以算是比较低等的,我一直不明白他没有一个顾客,要靠什么来维持生活,难道就仅仅凭着他幻想中的即将要来临的顾客吗?经过水果摊前的人从来没有停下,甚至也不肯正眼看他,怕是染上他和水果的霉气。我的双脚边不停地传来男孩吃苹果时发出的“吧嗒吧嗒”的声音,他吃得正香。
  我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我转过身,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女生,她背着黑色挎包,她是这辆车的收银员,我会意地掏出一元递给她,她撕下一章小票交到我手里。正当她要转身走掉时,角落里发出了更为响亮的“吧嗒”声,那个小男孩完全沉浸在手心里的苹果的“美味”中,警觉的收银员弯下腰去,果然发现了这个小男孩,我连忙又塞给她一个五角硬币,算是替男孩付的半价车费,我不想她打扰这个男孩最美好的时刻。
  收银员接过钱,马上用狐疑的目光盯了我一会儿,才终于转身走掉,她的表情就让我觉得,我是故意将男孩藏起来,为了少付五角钱的车费似的。我坐好位置,角落里的声音继续响了一阵子,前面有几个乘客发觉不对劲,纷纷转过头来,端倪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于是我又成了举目的焦点,等他们放下好奇心回过头去时,我才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笑。
  第二天,四点五十分,我照常走向金海车站,夏日傍晚的天空一尘不染,像一面平静的清湖。我站在车站牌旁,依旧暗暗注视着这位老人的侧脸,我在心里想,叫他老人也许会感觉亲切一点。四方尘土扬起,悄然飘到两旁的矮屋顶上,也渐渐吞噬了老人和他的宝贝水果——发黄的橘子,干巴的苹果,经蒂萎缩了的番茄……
  公车靠站停下,我依旧先等在原地,待大家先上车,我继续盯着水果摊,一阵烟尘过后,昨天的男孩又出现在摊边,脸上是怯生生的表情,可是对于昨日而言,他原先对老人的不可名状的恐惧却不复存在了。老人从脚边拿起一把旧式扇子,放在摊上轻轻摆动,作出驱赶苍蝇的动作,像是没看见小男孩。男孩见老人没有任何要赶他走的意思,一方又故意装作没注意到他,他怔怔地站住。我看见他如柴枯瘦的身子顶着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脑门,在晚风里微微搏动。


  •   直到我上了车,走到最后的空位上坐下,转过头来再看他时,他才慢吞吞地伸手抓来苹果,那个没有一点诱人的色泽,表皮干巴巴的苹果。然而,他在转过身后继续慢吞吞地走掉,去哪里,我不知道。老人曳着手中的扇子,继续驱赶眼前的空气。
      那天以后,每天下午的四点五十分都是我和男孩先后出现在金海车站的时段,我站在车站牌这儿,立柱外层上的新漆渐渐褪去了难忍的重味。我每天都要在上车前看一眼老人,他那孤独的,又充满了对渺茫的希望不尽追求的,执着的眼神,是多么激奋人心,和让人怜悯。可我对老人持有的情感竟似这立柱上的漆一样, 随着日出日落的轮番制宰,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更特别的通灵的理解。
      老人眼里露出的期待不再是为了他幻想中的顾客,而是等小男孩出现,我有一次看到他离开了自己的小矮凳,弓着背走到小男孩经常站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从水果摊上挑出稍微好一点的苹果搁在旁边,然后又弓着背,负手徒步回去。坐回他的矮木凳上。汽车带着特有的鸣声和身后的飞尘来到,老人有一刻睁大了眼睛,在朦胧的烟雾中,小男孩如期而至。
      他拿起一个苹果,大大的,圆圆的,在晚霞里泛出淡淡红晕的苹果,他转身走几步,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小口小口地啃起来。我走上车前,看到那个男孩回望了老人,老人似乎觉察到了,也回过头,手中的扇子仍在摇曳。男孩笑了,他“咯咯”的笑声一直将我的心挠得痒痒。老人放下扇子,不再去驱赶眼前的空气,脸上慢慢露出慈爱的气息,男孩带走了老人眼里的孤独。老人目不斜视地盯着男孩,看到他眼中有一丝晶莹的光泽在闪烁,老人似乎回到了自己的过去,认清了未来。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老人,小男孩,水果摊,小矮凳一起消失不见了,它们一定都在一起,只是在我不知道的远方而已,尔或是这条路的左方,尔或是右方,总之,我必须要清楚,我怀念的孤独而亲切的目光,已经跟着老人,被小男孩带走了。就像这立柱上的银漆,总免不了会被时间腐蚀直到一层层剥落,再重新镀上湖蓝色的铁漆,在灰蓝的天空下,孑然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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