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秋终于来临，和早暮一同来。
风擦过发丝，又从眉轮骨游了过去。丝绸一样的冰凉。
行到一个地方，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静静站了很久，才恍然发现，不是这个地方熟悉，而是吹过的这阵风，似曾相识。
穿窄街借道小巷，不过是为了消磨时间。
有时候，时间杀不了人。而人，却被自己谋杀。
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晃到一个老居民区附近，意外发现了一口废弃的井。也意外地发现，不认得路了。
于是在风吹过后，呆了。
左右一想，反正天未黑，脚底也发酸，索性在井边坐了下来，托起腮。继续不知所为。
比起漫无目的的游走，在一个地方静坐，等风景、看人，总是更安乐些。可相对的，时间也更容易过。安逸于原地，让人忘记时间在走，而人没有。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刚好目送几个小学生的背影消失在窄街那头。
扑面一阵寒风。
紧了紧衣衫站起来，四顾，而后茫然。
一树半开的秋海棠斜卧在街角那户人家的墙壁上，此时已看得到彤红的晚照从墙上慢吞吞滑落，赭红的阳光拖下暗亮的残尾。早暮暗暗来临。
我才想起重要的一件事，我把自己走丢了。
也只好开始问路。
这条窄街间或有人匆忙路过，低低的头垂下盯着自己面前的路疾走，侧脸的神情淡漠得像不问世事的隐士高人。
扬起笑，我试图拉住一个买菜路过的阿姨，礼貌过后刚想开口问路。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问别人去。”她警惕地打量了我好几眼，然后一边扯紧手袋护住菜，一边挥手，赶什么似的，脚下更加快地离开。
我在怔愕中看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我不过是想拿笔记路而已。
接下来问了一个拉水果车的中年大叔，他更干脆，头也不回，“俺是外乡人，啥也不知道。别问俺。”
在他蹭蹭踩上车匆匆离去的背影中，我才突然意识到，在这里，我也是个外乡人。
到已经没人路过。我坐回井边，摸出一早没电的手机握着，手心的温度才慢慢回暖。
我总不是一个积极冒险的人，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把自己推入这样的境地。
不想动，也不想碰碰运气。
静静坐，盯在墙角上最后一丝扎在眼底的光影也慢慢淡下，终于开始如坐针毡。
从老井底沁上来的寒气徐徐爬上我的背，细致如蛇，把余温从我的心尖一寸一寸地剥离。直至森凉如铁。
回头瞥了一眼半掩的井底，只有一片幽深的黑暗，像一只冷笑的眼睛，在暗处窥探，随时把人拖入深渊。
心里的茫然冰凉一刹那变成了惊慌失措。整个人从井口弹了起来，一头撞进窄街某头。只要是路，管它是到哪里。
我曾否说过，我的赌运极差。在瞎走一圈后非但没走出去，反而又迷回来的时候，生平头一次暗骂一声，在心底狠狠赏了自己一根中指。
我从没这么厌恶老井过，瞥也不瞥一眼，直接越过它往前走。
入目是一丛躺在街灯下的粉白，抱着吃闭门羹的心敲开了那扇铁门。
等了很久，久到我转身要走，门由里而外拉开，一头灰白的长发还是半湿的老人探头问，“有什么事儿啊闺女？”
我透过铁栏望见她眯成线的眼睛，抿了抿唇，赶紧把来意托出。
她听完把门打开走了出来，先是告诉我怎么绕出去，而后望了望天，又惊呼，“啊，很晚了啊。这秋天晚上该着凉了。一个女孩家家的，一个人多是危险啊。闺女儿啊，先进来坐坐喝杯水啊。奶奶给你找手电筒去。路上不好走啊。来，快是进来。”
“不用不用，谢谢您。”我简直受宠若惊。
我不愿进去叨扰人家，老太太最后拗不过我，还是坚持要进去拿手电筒给我，我婉谢，然后轻轻走。
夜路极暗，那点百步一盏的街灯与萤火虫光相类。走没几步，身后一个呼喊。
诧异转过身去，然后看到迈小步走来的陌生老人，她脸上的纹路似曾相识。
我想起来，我念极的那位老人脸上也曾有这样明亮温暖的沟壑，如花一般。
喉咙忽然一紧，说不出话来。自我的奶奶去后，www.haiyawenxue.com 头一回在一个陌生老人脸上看到这样熟悉的关怀。
她把一样东西塞给我，我低头看去，发现是一盏红色的莲花形状纸皮灯笼。我以为已经绝迹的那种。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闺女儿你凑合着用吧，一时间倒是找不着手电筒，平时都见着的。这灯啊是我外孙女儿中秋时候留下来的，好歹看路清些。路上注意啊闺女儿。”
“谢谢您了。”半天，只说了四个字。
老人家摆手，笑得熟悉慈蔼，“快回啊。再呆下去得更晚更不好走啊。”
我低低应了声，再次谢她。
“傻孩子！”
我看着老人家走回，那个蹒跚的背影，也似曾相识。
暗暗的街灯下，她去的尽头，一树半开的粉色秋海棠，仍然卧在爬满黑苔的旧墙上。
暗香浮动在指端心头。谁说的海棠无香。
天极凉，秋华如水。手握纸皮灯，日暮归途，我听到了生命的再次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