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海崖学网 您还没有 [ 登录 ] [ 注册 ]

回忆的城堡已坍塌(一)

时间:2013-03-2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丽ㄦ  阅读:

   临安路的拆迁定在一个深夜里,不是什么高楼大厦,用不着一群冠冕堂皇的专家围在一起研究爆破所用的炸药分量,只需要一两台推土机和和装载机就可以完成全部毁灭工作。

 
  对,我说的是毁灭。
 
  在这个深夜,我站在马路对面,背后的高层建筑在夜晚亮着璀璨的霓虹,我看着往昔一切以摧枯拉朽般的姿态迅速坍塌。
 
  当然,我还看到了你,你站在黄线外面,站在那片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里面,你抬着头,表情庄严而肃穆。
 
  你没有看见我,你扶着一个老人,她在抹眼泪。
 
  每一座城市里都有这样的陈旧的街道,在城市日新月异的建设中渐渐消失了踪迹,就像人的一生,因为要不断地接纳新的人,建立新的感情,于是不得不遗忘一些往事。
 
  夜晚的蝴蝶大道上依然有川流不息的车辆,隔着马路,看着漫天灰尘,我忽然泪流满面。
 
  [一]
 
  我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或者说,我的童年之中,没有“快乐”这回事。
 
  五岁那年站在法院里,原本应该是懵懂无知的年纪,但小小的面孔上已经写满了疲倦与隐忍。父母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一段错误的结合连累到无辜的我。
 
  法院将我判给经济情况稍微好些的父亲,我听到这个裁定时,嘴唇微微地嚅动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人的一生往往就是在几个重要的决定之后偏离了原本的轨道,翻开了不同的篇章,从而牵引出了许许多多的情节
 
  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到分别的含义。
 
  出了法院,妈妈把我拉到一旁,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那些不舍都是真的,爸爸站在离我们几米的地方沉默地抽着烟,大团大团的白色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轻声对 妈妈说:“没关系,没关系。”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听着似乎是在安慰妈妈,其实是在安慰我自己,没关系,林自语,不要怕。
 
 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可是我小小的一双手却是冰凉的,自无名指往上走,直通那个叫心脏的地方,也是冰凉的。
 
  跟着爸爸回去,看到那个导致他跟妈妈的婚姻彻底破碎的女人端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见到我进门,她斜斜地瞄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往爸爸背后缩了缩。
 
  那眼神真叫人不寒而栗,而这个女人,也绝非善类。
 
  我不傻,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爸爸瓮声瓮气地叫我吃饭,我再也不敢像从前在妈妈面前那样将自己不喜欢吃的菜挑出来扔掉,因为当我的筷子夹着碗里那块肥肉准备丢在桌子上的时候,我看到对面那个女人冰冷的目光。
 
  就这么一犹豫,我便丧失了勇气。
 
  那餐饭吃得有多不愉快,那块被迫吞下的肥肉在我的胃里翻滚,我被一种叫做恶心的情绪牢牢掌控着,时刻想要冲去厕所呕个痛快。
 
  然而不敢,还是不敢。
 
  夜晚隔着房门都能听到他们的争吵,话题自然因我引起,我努力地想要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但耳朵却将他们的对话都悉数捕获。
 
  只得蒙住头,狠狠地掐自己的腿,告诉自己,不要哭。
 
  林自语,你不要哭。
 
  自那时开始便不会哭了,因为眼泪只会招来更多的责骂与羞辱。面对这些,爸爸选择了无视来维持家庭的和平,而我也就只能选择沉默来缩小自己的存在。
 
  当大人不像大人的时候,孩子唯有自己迅速长大。
 
  那一年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抬头看着天空发呆,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个所谓的家。
 
  [二]
 
  我没有想到那一天那么快就来了。
 
  我不记得事情是怎样开始的,或许只是因为她打麻将时手气不太好,或许只是因为她碰上了生理周期所以特别易怒,或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她只是单单看我不顺眼。
 
  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怒斥,那些在我成年之后想起都仍然会颤抖的不堪话语对于当时年纪小小的我来说不啻于是捅进心口的利刃。
 
  我抱住头,在墙角蹲下来,惶恐地看着她。
 
  我不明白,要有多深的怨念才可以让一个女人如此口不择言,要有多大的怒气才会让一个女人如此面目狰狞。
 
  或许是我眼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将她越发激怒了,她冲过来揪住我的头发,伸手就是两个耳光。
 
  她手指上的金戒指狠狠地刮到我的鼻梁,在她大力地把我的头往墙壁上撞去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嘴唇,下巴,一直往下流。
 
  那不是眼泪,眼泪不是红色的。
 
  大片大片的红色在白色的衣服上盛开,犹如盛开到极致的花朵,我呆住了,她也呆住了,正好进门的爸爸看到这一幕,也呆住了。
 
  那天晚上他们爆发了一次大的战争,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见了很多东西摔碎的声音。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我的手边是一本新华字典,我翻到的那一页上面有一个字:死。
 
  死的意思是生命终止。
 
  我对这个字所蕴含的意义并不那么清楚,但我觉得,我可以去死了,因为生命终止并不比活着要可怕。
 
  第二天早上,爸爸对我说:“自语,要不住到奶奶那里去,好不好?”
 
  我点点头,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男人眼里流露出的愧疚和不忍,我想或许他并不是对我没有感情,但很多事情并不由他控制。
 
  我是这样来到临安路的,像一片暮气沉沉的落叶,随波逐流。
 
  奶奶接收了我,像接收一只小猫或者小狗那么轻易而且随意,爸爸临走时蹲下来揉了揉我的头,他对我说:“自语,很多事情等你长大了之后会明白的,你不要哭。”
 
  我笑一笑:“爸爸,你什么时候看我哭过?”
 
  可能是我那个笑容太诡异,又可能是我的语气太淡然,他整个人明显地打了个寒战。
 
  从那时开始,我便不是一个孩子,被现实生活拔苗助长的灵魂在小小的身体里栖息,它非常疲倦。
 
  这便是我与你相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后来许多年里,我经常想,如果当初从一开始我就被判给了妈妈,如果在那个充满暴力的家庭里父亲能给我些许荫庇,或许我都不会去到临安路。
 
  不去临安路,便不会认识你,不会有后来那些纠葛与怨怼,不会有那些悲伤与困顿。
 
  更不会有你这么一个人来左右我的青春,我的人生
 
  然而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这是命运的铺排设定,在若干年后,我终于相信了宿命这回事。
 
  我第一次看见你,在奶奶家陈旧的木头阁楼上,看到隔壁院子里你们一家人快活地围着桌子在吃饭,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枝头挂满了沉甸甸的柿子。
 
  你们的笑声那么响亮,我怔怔地看着你们,心里涌起自己都不肯承认的羡慕。
 
  [三]
 
  奶奶对于我这个唯一的孙女并不怎么疼爱,不是她的错,我不是个男孩子,这是我的错。
 
  老一辈人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我从儿时起就听妈妈多次因为这件事情与爸爸争吵,我记得妈妈说过“她在医院里一看到是个女孩子扭头就走”,所以对于奶奶对我的漠不关心,我丝毫不觉得诧异。
 
  老人经常把我关在家里自己出去打麻将,她将自己晚年所有的快乐都寄托在这项“国粹”之上,至于她的孙女会不会饿,会不会冷,她无所谓。
 
  我每天的消遣就是坐在阁楼上看连环画,那几本破旧的图书都被我翻得卷角了,我也是实在无聊才会想要去打你家那棵柿子树的。
 
  那天是礼拜几我已经不记得了,黄昏的时候有一群鸽子从我的头顶上飞过去,在落日之中我看到隔壁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上的果实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泽。 我随手拿起一个小石块扔了过去,没想到那么准居然真的打下来一个柿子,在它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的时候,你正好推开家门。
 
  我们的视线在那个傍晚产生了第一次的交会,我很震动,你的眼睛那么清亮,通透,那才是一双孩子的眼睛。
 
  你看了我半天,然后冲我嚷:“你干吗,喂,你干吗?”
 
  我吓得不知要如何回答,连忙躲进了屋子里去,心里只祈祷你千万不要去找大人告状,否则不知道我奶奶会怎么惩罚我。
 
  可是事与愿违,晚上你妈妈带着你一起来敲门了。
 
  我躲在阁楼上咬紧了嘴唇,心里后悔得要死,要是时光可以倒流,就算我无聊得发了霉也不绝不会去打你家的柿子。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妈妈并不是来告状的。
 
  她捧着一篮子的柿子带着你来做客,我从门缝里看到笑容可掬的她对我奶奶说:“送几个柿子给孩子吃,不要嫌弃啊。”
 
  奶奶到房里来叫我出去向你们道谢,我瑟缩着,几乎不敢抬头看你们,声音也是轻轻细细的:“谢谢阿姨。”
 
  你在你妈妈身后毫无顾忌地盯着我看,像是盯着一个外星来客。
 
  你自然是对我好奇的,你不明白为什么街上别的小孩子每天都可以在外面成群结队地追逐嬉闹,而我却日日足不出户。
 
  多亏了你妈妈,她跟奶奶聊了半天之后,笑着对奶奶说:“该是上学的年纪了,正好过几天我要送墨北去报名,干脆我把自语一起带去好了。”
 
  报名那天的路上你一直问我:“你为什么叫自语啊,自言自语,每天只跟自己说话吗?”
 
  我很感激你妈妈没有向我奶奶告状,于是连带着你对你也客客气气的:“嗯,基本上每天都只跟自己说话。”
    猜你喜欢
    发表评论,让更多网友认识您!
    深度阅读
    名家散文  爱情散文  散文诗  抒情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