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乔鸢。名字是母亲给取的，她说希望我能像鹰那样自由。可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十五岁之前，我一直是快乐的。
草原的天空很蓝，有成群的牛羊和马匹。我喜欢夜里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它们很小，一颗一颗连缀成一片浩瀚的星海，美丽又神秘。我父亲赐给我一匹马，说只有我才能制服它。它性子极烈，旁人靠近他都会发狂。但它是听我的话的。我们彼此依靠，它带着我去草原上打猎，踩过山涧的溪水，踏过陌上的飞花。我想，它可能是我上辈子的恋人，像母亲爱着父亲那样爱着我。当然，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流暮。我觉得它性子太过刚烈，需要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字来平和一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喜欢草原的暮色。前人有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尽管我对汉人的东西，几乎没什么好感。比如说我母亲。
父亲是塞上的王，有一年去中原觐见。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我的母亲。父亲对母亲爱得真切，想带她回塞上。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被皇帝得知这件事后，便封了母亲为公主，给父亲赐了婚。皇帝与父亲约定，公主在一日，塞上的马蹄便一日不踏进中原。父亲知道这一次吃了亏，但还是欣然接受了。母亲当时并不愿意嫁到塞上，可不愿意归不愿意，她还是来了。父亲待她极好，半年后怀有身孕，生下了我。
母亲喜欢箫，她吹的曲子总是低沉哀婉，充满忧思。她总跟我说起中原，我知道她很想中原。这让我有些生气。难道父亲对他不好吗?我并不是很理解。父亲也听过她吹的曲子，可他并不会生气，反而会露出赞许的表情。父亲说母亲不容易，让我多体谅她。父亲是非常豪爽的人，从未见他对谁如此温情过，即便是我。
那一年秋天，父亲带着我和母亲去了中原，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父亲本是不打算带我去的。母亲说要带上我，她说或许我会喜欢那里。母亲的情绪并不明显，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高兴的。同行的几十辆马车，满载着各种皮草药材，珠宝器具。浩浩荡荡。我和流暮一路上很开心，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驰骋。流云送走了落日，朝霞又迎来晨曦。露水甘冽，晚风微香。渐渐地。旅途上的景物有了变化，房屋排列整齐有序，开始出现了高大的树木和五颜六色的花，山峰一片连着一片，一直绵延到草原的边缘。人们的着装跟我们很不一样，中原的食物很好看，并不好吃。我是吃惯了肉长大的，看着客栈里寡淡的食物就没胃口。
离开草原的第十二日，我们到达了都城。母亲这一路上似乎是装着心事一般，没见她笑过。皇宫的建筑比别处更加恢宏大气，极尽奢华。我并不羡慕他们，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呢，像被囚禁在笼子里的百灵鸟一样。再悦耳动听的声音，都是为了博别人一笑。叹它身不由己。
晚宴，很隆重，原来皇帝有这么多老婆。母亲偷偷告诉我，这还只是一部分。我不禁有些唏嘘。歌舞也很是乏味，皇帝老儿却看的很有兴致。酒过三巡，不知道是皇帝哪个不长眼睛的儿子说想一睹塞上女儿的风采，皇帝就让我表演些什么。这话一出，母亲也是楞了一下。我自然是不懂什么琴棋书画，可不去父亲的脸上总是会蒙羞。于是只好不情愿的出去，我随手拿了席前的几只酒杯，用平时练功夫的小把戏杂耍了一番，把杯子抛向空中，翻身而上，作简单的剑法，后用脚尖，头和手各接一只杯子，杯落而酒不溢。皇帝很高兴，敬了我一杯酒，我拖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不烈，入口后有一种淡淡的花香，过喉而不辛辣，我是喜欢的。之后，皇帝的目光便在我身上，一直没有离开过。
次日，皇帝召见父亲，说想纳我为妃，父亲极力反对。差点在大殿之上吵起来。我担心父亲，他一进门便扑到他的怀里问长问短。父亲让我不要多想，这几日好好玩乐便是。
午后，父亲被邀与帝王狩猎，我便去皇宫四处走了走，侍女多谦卑，大都低着头走路，偶有一两个皇帝的女人在园林走动，见我时，确实极其怨毒的眼神。我只觉得可怜她们，也便不予计较。园子里的花鸟景物都很精致，却少了感情。看得多了，便觉索然无味。
回到住处时却见人群乱作一团，说是母亲被太后请去喝茶，至今未归。喝个茶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并不知其中的深意。便挥挥手，将人群遣散了。
刚欲转身回房间，就见母亲回来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没事。脸色却是不大好。我再没有多问些什么。夜里屋子很闷，便想去屋顶透透气。出门瞧见父亲的房间还掌着灯，就凑了过去。不想却瞧见母亲跪在地上，在苦苦哀求着父亲。母亲说，父亲不准，皇帝便杀了她全家。母亲的泪从眼角流到衣襟，我从未见她过如此无力的模样。父亲无动于衷。我很难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只一瞬，便也释然。我推开房门，父亲回头看我，楞了一下。我对父亲说，我嫁。母亲还在地上跪着，一言不发。或许她是恨父亲的吧。
我让父亲带走了流暮，它不应该跟我一样，它是属于草原的。皇帝似乎是很喜欢我，我的宫里有数不尽的珠宝。他也想尽办法讨我笑。但我终究是不肯，大抵是不会笑了。我请他给了我一只箫。请宫里的乐师教我吹奏，我开始爱上这种乐器。欲将风流赋管弦，春日醉，万家灯火遥映异乡寒。我开始理解母亲。
冬日的一个雪夜。我穿了那套初见帝王时的衣服，将手中的短刃缓缓插入胸口。那一刻，我又看到了流暮，它就站在落日下等我，落拓潇洒。血液渐渐失去了温度，与洁白的雪花融为一体。周围很吵，我感觉到他来了，这位负了众多女子的帝王。他好像是哭了，因为我完全合上眼睛之前，嘴角有什么液体，咸咸的。
我叫乔鸢，母亲希望我自由自在的活着。我有一匹马，叫流暮。流暮向晚鸢，碧瓦红墙，花下酌酒醉梦人间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