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虽叫木头，却是世上最大的逗比。
我们认识的那一年，他刚毕业，长的丑，但有个漂亮女朋友，叫叶儿。叶儿和木头不同，无论长相还是性格，看上去都是一个安静的美女子。
如果两人同时走在大街上，木头大裤衩配拖鞋的造型和一身白裙子的叶儿总是能形成鲜明的对比。路过的一般都在心里惋惜：哎，猪又拱了一棵好白菜。
但木头丝毫不在意，总是高傲地把一只手放在叶儿的柳腰上招摇过市。
曾经我问叶儿：木头这么傻叉，你是怎么看上他的?
叶儿说，她上大一的时候有三个男生追，以长相来论的话，木头正好排第三。但叶儿不是光看外表的女孩儿，就决定先看清楚他们的为人。于是在他们分别约叶儿出去散步的时候，叶儿就借口说：好冷啊。
那时候正赶上酷暑。
甲男说，要不，我抱你一会儿吧?叶儿委婉地拒绝。乙男直接动手，被叶儿一脚踹飞。轮到木头，木头说：大夏天的，冷个屁啊冷!
下一秒，噗咚一声，木头被叶儿揣进湖里。
我笑的肚子疼，笑完问叶儿：然后你就看上他了?
叶儿说：对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上这傻叉了!
而且一喜欢，就是四年。
-2-
论文答辩结束那晚，木头带着叶儿和一堆同学一起喝酒唱歌。唱到后半夜一个二个人仰马翻，只剩下木头一个人抱着话筒，叶儿呢，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木头唱。但木头唱的实在太难听，叶儿也跟着呵欠连天。
我以为木头唱完这首也会睡觉，结果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木头咆哮：来，来，睡什么睡，大家跟我一起嗨起来!树上的朋友，山下的朋友，请举起你们的双手·······
一个女汉子捂住耳朵喊：MB，你能不能消停点儿?
木头抱着话筒喊回去：消停你MB，不是说通宵嗨吗?嗨呀，嗨呀!
女汉子大发雷霆：嗨你MB，姐要睡觉!
木头便作淑女状：MB，别睡了啦，起来嗨了啦!
宁夏女汉子咬牙切齿，一把抢过话筒：嗨，嗨，嗨是吧?好，姐今天陪你嗨个够，音乐走起来，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霎时间满屋子的人都疯了：有多少嫦娥在自由的飞翔·····
我在旁边儿目瞪口呆，MB你们城里人真能嗨。
一口气嗨到东方鱼肚白，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一个儿个脸上心上都蒙上一层聚散终有时的阴影。有人说，该散了吧。有人跟着说，该散了吧。接二连三的人说，该散了吧。最后所有人都站起来说，该散了吧。
只有木头还抱着话筒：四年前，踏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会有这最后一次相聚，只是没想到它来的这么快。当毕业真的来临，一切都成了最后一次，我也想矫情一回。四年呢，一转眼的时间，像做梦一样。实在舍不得，所以我想和你们来个三年之约。三年以后，无论混成啥样儿，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她愿意，我一定娶叶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你们都抽空来我们再聚一次。
大家都盯着低下头红着脸的叶儿，泪光闪闪掌声雷动。
木头又补充一句：为了不体现贫富差距，到时候红包不要塞太多，一律两千吧。
大家都把啤酒瓶儿扔过去：去你的，少两个0还可以考虑。
两天后，木头说带着叶儿南下深圳，临走前敲诈我最后一回，三个人都喝到晕晕的。傍晚脸红红的叶儿挽着木头出门，夕阳从门外照进来，地上是木头和叶儿相依相偎的影子。
那个时候我想，木头，加油，不娶叶儿你是我孙子。
-3-
木头去深圳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打个电话回来和我促膝长谈一回。一开始我提醒他：大城市没你想的那么好，做好吃苦受难的准备吧。
他义不容辞：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结果呢，一个礼拜后他说，MB深圳人真有钱，但我会努力比他们更有钱。一个月后他说，MB深圳消费水平真高，借我点儿钱交个房租呗我不好意思再找我妈要。三个月后他说，MB深圳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上午把老板抄了。
我称赞道：一家人啊，我一般三个月才抄俩老板。
木头说：有些话我不能跟爸妈说也不能跟叶儿说，只能跟你说。哥门儿你知道吗，我不怕吃苦，可我不能做懦夫。昨晚我做完稿子凌晨两点钟，出门发现在下大雨，我没带伞附近又没有车，只好淋着雨去路边拦车。可整整拦了一个小时愣是没一辆车停一下，我就淋着雨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下个月房租怎么办。十几年了，就这一回，差点儿哭了。
我想了想问：所以就辞职了?
他说：上午去公司，老板指着鼻子问我，你他吗昨天晚上怎么灯都不关?可我他吗走的时候总监还在和指导讨论案子，我关你MB呀关。可这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总监人模狗样儿地坐在那儿喝豆浆，还笑着瞟我一眼。
我见多不怪：所以你就辞职了?
他惊讶地问：这还不辞职呀，老子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我叹口气：我理解，但是比起以后你要遇见的，这些真不算什么。
木头想想说：只要有叶儿，我什么都不怕。
只要有叶儿，我什么都不怕。这句话让我胸口一痛，像一把刀子扎进去，又抽出来，鲜血淋漓。深呼吸一口，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很多人都说，男人一生中最悲哀的事情，无非是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见了最想照顾一生的女孩儿。很多人忘了说，往往都是以悲剧收尾。
更悲哀地是，总是让你措手不及，总是明明知道却又无能为力。
-4-
2012年的冬天，武汉下着大雪，深圳飘着大雨。
木头打电话回来：我失恋了，叶儿和我分手了，我完了。
我，叶儿，我。我用两分钟，才想明白到底谁和谁分的手，问：木头你在那儿，怎么这么吵?
他说：我在路上，好像走丢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深呼吸：木头，你听我说，先找个地方躲雨，等雨停了再慢慢往回走。
他讷讷地问：雨会停吗?就算雨停了，还走得回去吗?
我愣一下，突然想：还走得回去吗?
木头说：你说的没错，比起现在，以前真的不算什么。那些苦啊累啊委屈啊都不算什么。这世上除了叶儿，没有一样东西算什么。
我沉默一会儿，很认真地问了个白痴的问题：木头，你会不会放弃叶儿?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他说：我不知道。
-5-
2013年年初，木头回武汉开了家咖啡屋，叫“待你归来”。
我听人说，叶儿找了个美籍华人，正在美国读硕士。
木头当然比我知道的更早，但他从来没提起过，只在喝醉时说过一次，待你归来的意思是：我等你回来。
木头说：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永远。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时间。我不想一错就是一辈子，我等你回来。
记忆中那段时间，木头变成一个半醉不醒的诗人，每晚必喝酒，每喝酒必醉，每一喝醉就开始朗诵一些伤感的古诗：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话，他一遍一遍地背。
木头说：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我们就该在一起。直到分手，我才明白不是这样的，我就是个大SB。
我总是不忘补充一句：能够认清自己，也算有自知之明。
-6-
2013年暑假，叶儿在朋友圈发一套婚纱照，照片里她挽着另一个男人搔首弄姿。我正在想万一木头看见怎么办，木头傍晚来酒吧，免不了一顿酒，我过去陪他，一杯下肚，他问：你有过，生不如死的感觉吗?
我点头说：有过，这是男人必须迈过去的坎儿。
他接着问：迈不过去怎么办?
我笃定地说：会过去的，都会过去，无非时间长短。
木头笑笑：可是一想到这辈子和叶儿再也没办法在一起，我就感觉快要死了。
我深呼吸，拍拍他的肩膀。
木头说：我知道自己一身缺点，没钱也不是潜力股，只剩下所谓的梦想。以前我认为梦想早晚一天会实现，所以无论如何我和叶儿最终都会在一起。可当去了深圳，整晚整晚加班还是一无所有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很无力。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害怕了，没有底气了，越来越不相信自己了，也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我快留不住叶儿了，然后突然间，我就真的留不住叶儿了。
我探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足够安慰。
木头放下酒杯，很认真地问我：我是不是很失败?
我帮他满上，再帮自己满上，说，未来还很长，小伙子要站起来，干了。
木头说：我想赎罪，可是老天不给我机会。
-7-
2013年暑假，我和木头做起背包客，一起去泰山看日出。
从天黑守到黎明，繁星渐没，天空起先是灰蒙蒙的，慢慢变黄，变红，一点一点在地平线上撕开一条裂缝。再然后，太阳慢慢升起来，脚下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云海。我情不自禁地想，人生，其实哪里都有好风景。如果出去走走，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或许就会明白，人最不该犯的错误，就是困在原地。
站在泰山顶上，木头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一个字，壮观!
木头说：一个字，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我说：好诗，励志!
木头说：我想好了，我要去美国把叶儿追回来。是这样的，你有没有发现，叶儿上次发了一组照片儿，其中有一张是她和那个贱男一起吃炸鸡，我看了五十遍，叶儿竟然在笑。她是不可能笑的，你可能不知道，叶儿胃不好，一碰油炸类的东西就恶心。而且她从来不吃炸鸡，就算饿死也不会吃，怎么可能笑出来呢?因此我断定，叶儿过得并不快乐，你看她笑的那么勉强，一定是装的。
我说：万一人家突然喜欢上吃炸鸡了呢?
木头斩钉截铁：不可能的，就算她真的喜欢上吃炸鸡了，那也不是原来的她了。你有没有发现，叶儿看上去成熟了好多，笑起来眼角竟然有鱼尾纹了，再也不是当年我爱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