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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行

时间:2015-06-07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葛甲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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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生平等。

  话自然没错,可初绽嫩芽的柳条傲娇地迎风摆动,满缀黄花的迎春藤却谦卑地匍匐在水边,叫人不得不疑惑:等级的出现,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倒春寒。天本来就冷,再加上会议室里那种冷森森的高大上氛围,更觉料峭逼人。环形的会议桌上,每人面前摆着一杯绿茶,只是没人动,个个都是屏气肃然的模样——余老大重视形式感,这又是开年以来逼格最高的一次会议,众人自然都得拿出点敬意。

  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杨夕月无意识里忽然蹦出这么两句。她赶紧hold住——这种大话狠话,也就是酸户头在背后说说,当着权贵,哪怕你是李白呢。

  叨陪在最远最末处。杨夕月向主位看过去:正中间,端坐着他们这个大部门的头儿余平正;两边,分坐二海子和赵妩,上升星座的红人。

  “早就想开这个会了,”虬眉虎须的余总环视一周,“今年的形式格外严峻——为了优化资源,提高业绩,首先是调整人员和岗位设置。整个大部门,新设一个副总监,由赵妩担任。取消各业务部,改成业务小组,工作上向赵妩汇报。为加强统筹和管理,我下面设一个助手,由小姚担任……”

  •   众人仿佛木雕泥塑,全无表情。那两位红人,二海子微微含笑,赵妩板着一张俏脸。杨夕月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抖了,她忙按住,见孙勇莉发来一条微信:哼!楚王好大胸!杨夕月条件反射似地抬头,远远看见赵妩胸前粉红色格子衬衫的扣子,要绷开似的,费力地扯住两个前襟。

      还别说,凡能当上头儿的,多少都有两把刷子——蔡京能写一笔好字,高俅踢一脚好毬。眼前的余老大,虽说平时爱打牌好女色,正事全部耽误人,俗了说是上面抹得平下面按得住,桌面上说就是有管理能力。

      开年自然要上紧箍咒,今年,杨夕月心里尤其打鼓:余老大手下本有两个部门,业务部和策划部,一会儿合一会儿分,反复几次之后,策划部越来越边缘化,如今这年月,钱比天大,到处都是一副猴急穷相,人也分成会搞钱不会搞钱两种,这情形下,写文案等于要饭。

      众人支着脖子,听余老大重新安排人员。有人升了,有人明升暗降,但杨夕月听着,都是拉业务那帮人的事;策划文案这边,本来没几个人,二海子和赵妩又升了,剩下自己和周蒙两人,怎么个安排呢。

      总算提到她俩了:“各业务小组都按业绩拿奖金,多劳多得,绝不养闲人!策划文案可以和业务小组双向选择,也可以以项目为单位,双向选择。”

      一直漫不经心捣鼓手机的周蒙,这会儿总算侧过脸,和杨夕月对了一眼。

      炸锅似的讨论开始了,各业务组的小组长开始就业绩指标跟余老大和赵妩讨价还价。

      孙勇莉的嗓门最大。她是老干将了,这回,手下人少了,客户被分走了,指标倒是没见少,她自然要跳起来。干具体事儿的人,一吐起槽来也分外具体,显得十分没水平没心胸,余老大听着不耐烦,手指叩着黑色会议桌的桌面。

      “孙勇莉,任务一下,你该积极应对嘛,怎么老强调有困难呢?你是老人了,又是业务小组长,应该传递正能量。”

      说话的是微微含笑的二海子,孙勇莉被噎得一愣。

      二海子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从前他刚来时,也是干策划,对杨夕月和周蒙十分上赶着,一口一个老师的,哄得两人十分舒坦。渐渐地,他的要强就显出来了,每次余老大在场,他总是钻在一边,哈着捧着。同事中有人促狭,说二海子简直就是相声组合中的金牌捧哏,众人一听,果然他的对白就是激情版的:“可不是嘛!”、“没错!”、“嗬!余总说得对!”众人笑得跌脚。孙勇莉是有名的炮筒,从此就直接叫他“二狗子”。别人不好意思这么直白,他原名赵海洋,于是便叫二海子。

      二海子平时是笑面虎,现在正式成了二掌柜的,很有点感觉。孙勇莉却不给他当捧哏,“砰”地一个浑天炮发过去:“业务指标是根据内外环境核算着来的,你以为和你们策划一样,光逞点嘴上功夫!”

      这话真是孙勇莉风格,只管自己火星四溅,其实一点准头没有。搞策划的又不只是二海子,赵妩不也是策划出身?再说人家现在的职务是老大的助手。果然余老大不受用,摆手道:“我听着小赵说得不错,你们业务组,多想想怎么克服困难,不要一上来就有畏难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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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开得晚了,散场时,已经快过了中午的饭点,大家拔脚去28楼的快餐厅,孙勇莉还大着嗓门说业务指标的事儿,杨夕月和周蒙两个散兵游勇,远远跟着,又远远地找个空位坐下。

      现在这阵势就算是隐性失业了。杨夕月心里忧闷,但瞧着周蒙那迷迷蒙蒙并不挂怀的样子,也就没说这事。周蒙确实淡定,拿出电子书,放在桌上瞄着,随人怎么闲抛闲掷。

      这周蒙,也真是谪仙派头,永远置身事外,不急不缓。她二十六七的年纪,头型圆而饱满,最适合中分长发;若碰上她偶尔有心情捯饬,那披垂的乌发,再加上乌黑的大眼,很标准很漂亮的一枚文艺女青年。今天显然是没心情,又许是昨儿通宵玩了游戏,粗头乱发,花容憔悴:已经长款上衣了,还绕着带穗子的长围巾,邋里邋遢,浑似丐帮帮主,又仿佛嗑药一族。

      二海子也端着托盘坐过来了,笑嘻嘻的,在周蒙对面。杨夕月打起精神笑道:“恭喜你呀,升职了。”

      “咳!”二海子笑眼弯弯。跟策划组的两位旧同事,他倒是不摆谱。

      杨夕月想问问他,她们这两个白头宫女以后到底该怎么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说今天的春笋肉片太咸。

      二海子斜一眼周蒙道:“还是周蒙有办法呀,用一碗开水涮着吃。”周蒙在面前的小碗中涮了一下花椰菜,没听见似的,继续看电子书。

      “看什么这么入迷呀?还是东野圭吾?”二海子搭讪。

      有时候,杨夕月真不知道是该佩服周蒙还是该戳刺她两下——这人!还真是孤高看云不理世事。前些年刚来时,周蒙可说是相当养眼,一头长发直垂到腰,走起路来轻轻拂动,就像言情偶像剧里走出来的。雄性动物见了她都有点依依不舍,余老大的眼睛也被拉出了精气神儿,总是直勾勾地跟着那腰肢长发。可周蒙呢,就如现在这般,不知不觉,浑不在乎——她若能像赵妩,稍稍利用一下自己的天然优势,也不至于今天这样。她恋爱也漫不经心,和一个同样爱玩游戏的设计男同居几年,漫不经心又分了,现在快失业了也还是漫不经心。  杨夕月只好替她敷衍着二海子:“周蒙迷东野也是有道理的,他的书,前二十页一定把人拉进去,一等一的畅销书路数。”

      “他好看还是劳伦斯·布洛克好看?”

      “那,看个人口味了。”

      他俩正聊着,周蒙关了电子书,一推盘子:“夕月,四楼中庭在展卖乐器,咱们去看看吧。”然后站起身,踢踢踏踏地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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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乐器展呀,周蒙?”二海子忙问。

      周蒙掠掠鬓发,张望一下四周,仍不兜搭。是呀,过去她懒得鸟余老大,这会儿自然也懒得鸟二海子,让他们的荷尔蒙自生自灭去。

      杨夕月补救道:“这人,一惊一乍,说一出是一出。二海子,你慢慢吃,我们去瞄一下。”

      两人去电梯间。周蒙道:“最近没事,正可以把古筝捡起来练练,我原来那架琴好多年了,声音不行,得买新的。”

      最近没事?呵。她还觉得隐性失业是好事了。

  •   四楼中庭挑得非常高敞,种着高高低低的室内植物,一边还有家咖啡厅,绿意满眼。原本十分悠闲,后来大楼物业想生财,便隔三岔五招徕些活动展览。这天是一家琴行卖乐器,只见钢琴、小提琴、吉他、古筝、二胡、琵琶,摆的东西不少。

      中庭的四壁,从上到下,原本都是大玻璃,可因为天阴阴湿湿,一眼望去既沉且暗,中午时分,也没几个人;琴行工作人员稀稀寥寥,坐的坐,靠的靠。

      夕月跟着周蒙走,忽听得一声呜咽般的箫管,紧接着沉郁压抑的筝声,直把人拽到不见底的深渊。停顿,心都不跳了,又忽地“嗒啦啦啦……”一串悲愤的摇弦,像天鹅死命挣起受伤的颈项,泪眼问天……

      树丛后面,一个硬瘦的老太太,端坐在一架古筝前,凝重地抚着琴。吹箫的是个年轻人,胸前挂着琴行的工作牌——大概是卖琴兼招学员。

      又没闲人,老太太犯不着炫技,难道她胸中也有块垒?“嗒啦啦啦……”又一阵急雨般的悲鸣。夕月印象中的古筝,从来都是柔媚轻快,小女孩们随便学学的,从没想到会这般凄楚痛彻,不觉把心里的苦渣都搅上来了,好半天才问周蒙:“这什么曲子?”

      “好像——禅院钟声。”

      禅院钟声?那,该是什么都放下,什么都想开了才对呀。夕月痴住了,看老太太半闭着眼,侧着头,全身的力都用在右手上。

      中庭里没有别的声音。阴沉沉,暗幽幽。虽然绿但被圈死在楼宇里的热带植物。日复一日忙忙碌碌的大楼一族。

      禅院钟声。

      那感觉。

      好像是,非常痛。非常苦。被封在黑暗的密闭的所在,现在,借着那手,从琴声乐曲中,洪水决堤般地,都卷着浊浪奔涌出来了。

      2

      她们上前看乐器的时候,吹箫时无限凄苦的小伙子回过神来了,现实感十足,又是调琴弦,又是赠甲片,只一样,价格不让。

      夕月帮腔道:“网上买古筝,比你这个价格便宜一半都不止。”

      “姐姐!”小伙子说,“我们这是正经的敦煌牌。网上买,杂牌的不说,运过来早给你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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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展卖总要有点优惠的嘛。”

      “姐姐,一上午我们还没卖出去一件呢,这里场地费又不便宜。”

      一说到真金白银,都要急眼,最后,还是谪仙人周蒙发话了:“好吧,买一架。送货到我家,否则我不买。”

      小伙子转了转眼珠:“好好好。哎对了,你要不要买学琴的课时,一对一,每小时100元,都是专业老师。”

      夕月问:“是这位弹琴的老师么?”眼睛看那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

      小伙子支吾:“有好多老师呢……”

      回办公室的路上,夕月对那曲《禅院钟声》念念不忘,周蒙说:“这首曲子我以前也崩过,不过,是比较简单的崩法,那老太太段位高,一般人根本没那么高的摇指技巧,低音也弹不了那么悲。我电脑里存着好多乐曲,回头我找找,看有没有这首。”

      大办公室里,一片繁闹景象。升职后的赵妩和二海子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正准备搬家。行政部门给新办公室运来了沙发、绿色植物及新的电脑,配了电视。众同事们,羡慕的羡慕,凑趣的凑趣,一起帮着搬东西,连夕月也过去,帮二海子搬杂志。二海子不似赵妩那样故作矜持,喜形于色地摆放安排,他原说要请同事们吃晚饭,因为余老大晚上有应酬,要他和赵妩伴驾,也就改期了。

      这阵闹完,夕月回到自己立锥的角落,没什么事,便百度《禅院钟声》这首曲子。原来这并非古曲,作者是粤乐音乐家,叫崔蔚林,时间是抗战末期,表现的是国破家亡之痛。周蒙也从自己的收藏里找出了曲子,发到夕月微信上。夕月戴上耳机一听,四平八稳,昏昏欲睡,与中午听到的现场版简直是天上地下。再看标注,写的是梵乐——估计是给信佛之人念经做伴奏用的,难怪阉了似的,六根那么清静。

      大办公室的落地窗上,都垂着双层的卷帘,因此更显得幽暗,各人坐在自己的隔档里忙碌——仿佛这就是人在社会上的位置,要以此为据点,向外拼抢——夕月想她自己,在这个角落都待了七八年了,无所作为,那份苦闷,岂是说句“闲爱孤云静爱僧”就可遮掩的?

      夕月曾有个相处多年的男友,心志高,跑去上海struggle,渐渐地就很淡很淡。现实点看也有理:他混得不错,一路增值,而她单是年华渐逝这点便在不断贬值。三年前两人分了。他想必舒了口气,夕月也假作不在乎,她心里的痛和傲气是她自己的,也不用他知道。她记得从前看过这么一段轶事:有个著名的外交官,少时贫贱,有人慧眼识才,把女儿许配他,又卖田卖地供他出洋求学。他后来发达,被显贵人家的名媛爱上,便还钱给准岳父,请求退婚。老伯乐又气又病,不久故去,那女儿心灰意冷,进了尼庵。外交官叫人去表歉意,女子凛然不受:“他是他,我是我。了无干系。”这故事的原貌并不重要,夕月一任自己的好恶去裁剪,只为最后能在心里跟着锵锵地说句:“他是他,我是我,了无干系。”

      是啊,凤凰纵好,宁是姻缘。这之后,夕月没了恋爱的力气,由它一沙半水,且度流年。她比周蒙还大几岁,渐渐成了人们口中的“齐天大剩”。夕月最听不得赵妩那套:“婚姻与事业都要经营,聪明的女人一箭双雕,弱智的女人满盘皆输。”字字戳在夕月的痛点上。都在策划部时,两人之间就一直淡淡的,在夕月,是看不上赵妩的“聪明”;在赵妩,则是觉得夕月等于zero,没有半点可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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