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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蜇皮夫人

时间:2015-05-22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尹小酷是人民艺术家  阅读:

  我为窗台的太阳花、网纹草还有待放的粉掌浇水,让生活在点滴中饱满地活下去不至枯索。把心驻扎成一棵树,在荒漠或者沃土,遇见天空、雨露、风霜和光,长成挺拔的模样。如此便可无视光鲜或者晦暗,如此便可多情或者残忍,如此便可自我治愈,如此,你便回到你。

  ——致海夫人

  在很多个城市的很多个车站,我度过这些年很多个浑浑噩噩的夜晚。如今我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做着我以为自己四十岁才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年前跟小宁哥一起看了一场足球赛,他说A国必输,我不觉得。以示坚定,小宁哥买了彩票,而且不止一注,我就叫板买了更多。结果很多忠实的足球彩迷跟小宁哥预想的一样,最后小宁哥哭了,于是我有了我的咖啡馆。

  下午海夫人从咖啡馆离开的时候情绪有些低落,因为我告诉她我会先她死去,因此每一次她觉得难过得快要死了的时候,都能够知道那是在我死前根本不会真正发生的事情。

  海夫人跟我交情的时间差不多和我们活过的年月一样久,从前我叫过她多多,叫过木每,叫过呆子,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说她要一个想成为海蜇皮的男人。当时她可能说的是海贼王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我记不得了。

  •   咖啡厅里为她留一个位置是我在还没有能力开咖啡厅时、漫无边际地幻想时就已经答应她的,于是拿到奖金我们就一起设计了这间我想要将余生都耗费进去的咖啡店。店面总共三层,一层供售蛋糕饮料,二楼是陈列着纪念礼品和明信片的用餐区,三层的半边是露天空场,另半边是我装修精致的小房子。海夫人要求里面有她一个房间,争来吵去,我勉强答应在客厅给她安放一个折叠沙发。

      晚饭过后,只剩我一人难免手忙脚乱,我甚至将沙拉当奶油挤在水果蛋糕杯里,惹得小屁孩一阵哭闹。不过我也曾将海夫人一个人丢在店里自己出去放风,想象她那些时候应付得分身乏术,我就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够修炼成火影忍者。晚上关了店门以后,我沿着海边散漫地走,一路没有找到一个蹲坐在沙滩的背影,于是我就知道她在街边排挡喝烧酒。

      “你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海夫人一边用锋利的獠牙撕扯竹签上的烤肉,一边从齿缝中挤压出一字一句。

      “晚上的时候,一刀过来找过你,看样子是要约你吃晚饭,接到他电话了吧。”

      “我把电话掉你马桶里了。”

      海夫人不爱一刀,这是我深信不疑的事情,因为他不像海蜇皮。可是他们交往得像模像样,我就知道维持下去的原因,就是那种令人心疼又苦恼的一厢情愿的卑微。海夫人和我也都是那种一厢情愿起来就自轻自虐的,卑微起来也都下贱得要命。于是我轻易地就对一刀这个热烈青年有了同情的感觉,到底还都是二十几岁的年龄。海夫人甩在我面前一瓶冰镇啤酒,右手虎口的雪花纹身在我眼前一晃而过,那是我们青春期里共同留下的记号。没有错,我们的生命是在彼此的参与中得以延续下去的。小的时候她穿过我的开裆裤,我也穿过她的连衣裙。后来我有了第一辆自行车,后轮左右各有一个辅助小车轮的那一种,于是我就跟她一起出去兜风,那时候我总是要求她载我,因为尽管如今我已是一米八十的挺拔身高,那时候我却比她个子还小。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时期,我们就在右手虎口纹了那枚雪花,六角严整对称的形状。学生时候为了避开处罚,手上就时常贴着创可贴。

      “总之我会好好地活,所以你也不要随便就死掉。”

      我也只是笑,用我纹有同样图案的右手举起她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早点回去吧,我的折叠沙发已经开始想你了。”回去的路上我给海夫人发了一条短信:把我的一半骨灰做成沙漏,余下的让它们随风飘走。我想一刀从我的马桶里帮她捞出手机的时候,或许她还能看到。

      今年的夏天走到了末尾,走得急躁而莽撞,所以还留有衰老绿色的痕迹没被剔除掉,于是秋天也便不情不愿地,与之分享这一段青黄与共、乍暖乍寒的交替时光。我想我是可以活过秋天的,活过一个周遭世物前赴后继死去的季节,活得比天寒地坼的边缘还要远。其实我对自己的死也并不确定,只因为做了那些深刻的梦,那些我坚信对现实生活有所指引的梦,于是今天与海夫人面面相对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告诉她,我直觉里强烈的意念,对她我一向无所藏匿。那么那些梦里隐秘的暗示,究竟要指引我去往何处呢?晚上坐在地板上,海夫人从沙发上爬起来,把敷完的面膜拍在我脸上的时候说:“你将爱上一个不可抵达的人。”我想这是她在报复我令她一下午难过,所以我也不争辩,进屋拿出露营用的睡袋,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放着手茑葵的唱片,我们渐渐地睡着。

      早上被王小帅的电话闹醒,他问我死了没有,我说正在努力做准备,他说那先下楼给他开门。我忘记了今天是周日,晚上他们乐队要在三楼的露天空地上举行小型音乐晚会,为了回馈那些我不择手段拉拢到咖啡店里的会员朋友们。帅帅是主唱,我胡乱帮忙敲敲手鼓,另外一个吉他手一个贝斯手是我们上学时候共同的同学,此间海夫人的角色,就是一整晚端茶倒水的服务员。而实际上,我知道她可以拉到一刀来充当免费劳动力,我知道一刀也是很喜欢这样的音乐现场,所以久而久之也不会觉得愧疚了。学习敲鼓是在高考后的假期,我跟海夫人觉得应该各自培养一个拉风的兴趣,我说不如跟我一起学鼓,她说男孩子不喜欢女孩子疯疯癫癫的,于是她去学做淑女了。后来我就成了帅帅他们的替补鼓手,而海夫人还真就出落成良家少女的样子,大家闺秀般举手投足,起码在我的顾客眼里,她看上去还是贤淑端庄的那一种。下楼开门的时候一刀出乎意料的站在帅帅身后,我对他说一句海夫人还在三楼睡觉,他就兀自地走进店里摆放桌椅去了。我给他煮了杯咖啡,拿出昨晚冷藏起来的法式面包,然后带着帅帅他们到三楼去熟悉场地。

      整个下午我都在为搭建舞台的事情忙着,海夫人就跟一刀照看咖啡馆,我偶尔下楼去拿饮料,就会看见两人其乐融融地男女搭配,让我顿生自己是顾客的挫败感。晚会开始的时候,人群在屋顶沸腾得让人心潮澎湃,帅帅在我眼前一边唱一边闪闪发亮,我感觉我要被他的万丈光芒烧成灰了。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还是默默无闻躲在角落里比较好。起码不至于被主唱的狂热女粉丝踩死在脚下,如果真就那么死了,无论如何也不是风光的事情。为了配合气氛我还是要偶尔抬头与队友们交换个眼神什么的,就是那么一刹那,在人群里,我看到的不是海夫人局促地撑着托盘,也不是一刀蹦跶得像个袋鼠,我看到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把我融化在夏末的夜风里,我便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成为一滴水,久久地沉沉地坠落下去。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不可抵达的目光,可我清楚,那是我将深爱的人。晚会结束的时候快要十点了,人群散去,没见到那个人。于是我就带着乐队还有海夫人和一刀一起去吃火锅。

      “你知道黄瓜的粉丝都长得像西红柿吗?”海夫人对着帅帅说。

      “我知道如果现在打闪电,被劈到的不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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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说什么呀?”一刀懵了。

      “漂亮的人之间的对话,你不会懂。”海夫人说完就笑开了,我们也笑。可我看见一刀很委屈地暗了脸色,我想他该累了,很认真地伤着心。

      给帅帅他们安排了旅馆后,我跟海夫人步行回去。路上我问起她为什么不爱还要维持跟一刀的关系,她嘴角一抽,说: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不懂她说的无能为力是说她自己还是说一刀,或者是他们两个,我感觉到他们的无能为力终要被了断的,只争个迟缓早晚,可我没有说。

      冬天来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没有死,那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我送给海夫人一件毛衣,藏蓝色的高领长款,她穿起来就像从前我们为了过圣诞挖回来的松树,没有灯光、彩带和其他礼品盒的装饰,可那种氤氲开的光辉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就让人温暖的。为了搭配这件毛衣,我们还设计了一个咖啡馆的LOGO徽章。自上次的晚会之后,我再没遇见那双彻底融化我的目光,而一刀如往常持续来去,我竟怀疑,他是个机器人。下午他离开的时候脸色差得很,我问海夫人怎么回事,她就不耐烦地说没事。我们本是那么温软的人,却也有着可怕的果决和冷冽,一触即发的危险。去门口挂新品广告牌的时候,我见一刀兜了一圈又气冲冲地回来,问我海夫人还在不在,我头也没抬说应该在后厨房煮布丁。他也没再废话径直走了进去。随后我捧着一捆劈好的木柴进来给店里的壁炉添火,那是我和海夫人最喜欢的,我们没有空调也不用暖气,我们取暖靠烧火,烧的身心都暖烘烘的。

      柴火快要烧完的时候也没见一刀和海夫人从后厨房出来,我走进去想叫他们围坐下来取暖,拉开门把手却看见一道血留在地板上汩汩地匍匐,接着我看见一刀一手搂海夫人在怀里,一手握着插在她心脏上的水果刀,眼睛里的泪已经干了很久,只是瞳孔空洞洞地直盯着空气,那里好像有他在乎的东西刚刚消失。海夫人身上,穿着我送给她的高领毛衣。一刀嘴里含混地念叨着,只能这样了,只能这样了……我清醒而深切地感受到那种无能为力是多么巨大的灾难,巨大到仿佛是一场五雷轰顶降临,而我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站在门里门外之间,站在生与死的分界线,站在一张冷峻的脸前面,被不偏不倚地击中。可我没有哭,我不想她在盘旋升空、最后留恋着回头俯望的时候,看见我的眼泪。于是我抬头望向窗外,尝试与她最后一次四目相接。天空晴得很纯粹。

      我于是离开世界的角落,又一次开始在很多个城市的很多个车站辗转,翻山涉水,去寻一个用沙度量时间的人。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背着一个巨大的沙漏,有着跟海夫人一样身高,骨灰和朱砂混合的沙漏就安静地躺在我的背后,就像很多个夜晚,我背着她,沿着旧路一起回家。精疲力竭的时候我就把她放下,立在我的旁边仿若很多个我们肩并肩的时刻,那些生命中曾同苦共乐的幸福时刻。我背着她一路走,走过我来时的林林车站,走过高山还有溪流,走过很多个红绿灯的岔路口。我竟像个朝圣者般执拗,不觉寒冷,不觉炎热,不觉长路漫漫,不觉光阴蹉跎。回到咖啡馆时,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情。我让海夫人站在门口的橱窗旁,站在我每天都可以抬头就看见的地方。现在她脾气不是很好,不喜欢我让她煮咖啡、调果酱,那我就任她站在任何她喜欢的地方。店里的生意并没有因此被耽搁,我还是按时起床,按时开门,让阳光照进以往的生活里。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我想是我过得更加悄无声息了,我不用电话,不买手机,没有电脑,卖了电视机。拒绝获悉任何外面世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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