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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不过一季

时间:2014-09-0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城未休  阅读:

  绕过低矮的电线,穿过逼仄的棚户区,你看见小学后门的零食铺、文具店一如既往早早开张,店主坐在门口,百无聊赖。这一天寻常得仿佛再无何新事能将你的注意力吸引,但你又深知,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

  张薇薇噔噔噔地跑上楼,用大口大口的喘气和因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的胸口掩饰微不可察的慌乱与若有所失,抓起茶壶就往嘴里倒水。李小兰正好洗完衣服从阳台进来,不满地嚷嚷:“你个死人要死啊倒杯子里喝不会啊跟你那个死老爸一模一样。”窗外的蝉应和着李小兰,此起彼伏的叫着。张薇薇顿了一下,也没心情吵架,转身进了房间。

  桌上的一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还摊着,黑色水笔标注的痕迹有些晕开了,就像扉页那个人的题词。他说祝张薇薇生日快乐中考加油。一转眼给张薇薇的祝福都应该是祝贺她与高考后的暑假胜利会师了,而那个人也要结婚了。刚刚在学校里碰到他发喜糖才猛然察觉,年龄始终是一种障碍,不管再怎么长大,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七年的距离。尤其在这种小城市里,别说长辈不会接受,就连他,可能也只是把当年说要嫁给他的誓言当儿戏且早已忘记。可是除了张薇薇自己又有谁知道,嫁给他一直是自己的梦想?

  十二岁从乡下搬来城里上初中,只能买得起80年代破旧的小商品房。日子拮据,张薇薇没有新衣服穿,没有新书包用。天资也不聪颖,虽然很努力很努力,却一直保持中等的成绩。小朋友的友情有时势利得让人哭笑不得,卑低的社会地位加之看不过去的成绩单使得张薇薇与小伙伴们产生隔阂。张薇薇也不在乎——如果有的话——地独来独往,只是少年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对友情的渴望。所以那个人的出现让张薇薇感觉仿佛天空突然被鸽群呼啦啦地划开了裂痕,从此世界向她敞开了大门。

  “薇薇啊找你的电话。”李小兰敲门,声音难得地和蔼,让张薇薇有些疑惑。

  •   “喂薇薇啊,我是赵老师啊,我下周一结婚,同学们打算把毕业聚会和我的单身之夜合办,你要不要来?”

      “啊要啊当然要。”

      “那就这么决定了,周六晚上XX酒店见咯,拜拜。”

      话筒里只剩嘟嘟嘟的余音,窗外的蝉又没命地叫,李小兰炒菜的油烟从厨房里飘出来,张薇薇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瘫坐在沙发上。

      简直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她想,如果告白了却继续单相思也算暗恋的话。

      还记得他走的那一天很多同学去送他,连班主任都嫉妒地说不过一个实习老师换回来你们这样的爱戴简直不公平。他坐集体大巴准备回学校之前,张薇薇勇敢地走到他座位,递给了他一串自己做的手链。不知道是谁带头起的哄,说张薇薇想做师母要用手链定情。不知怎么地,她被这些起哄声冲昏了头脑,竟然真的对他说如果有一天她长大了嫁给他好不好。他接过她的手链,摸摸她的头发,说好,等你长大。

      就是“等你长大”这四个字点燃了她的激情,她誓要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再考进他在的大学,然后站在他面前说我来当师母了你愿意娶我吗?却没想到,当她进了高中以后,发现他成了自己的老师,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正为老婆本奋斗。

      数次的偶遇,张薇薇没敢打招呼。而他好像也忘了自己几年前教过这个女孩子,鼓励过她,收过她的礼物,摸过她的头发,给过她期许。直到高三快毕业时张薇薇向他提起,他才想起来自己实习时曾经送给她一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不过他或许低估了这本书的力量,就像他低估了一个小女孩想要嫁给他的心。

      毕业聚会的那一天,张薇薇特地穿上最好看的裙子,甚至化了淡妆,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吃过饭后的party去了旁边的一家小酒吧。张薇薇握着酒杯,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不断有高中同学上前说哎呀薇薇呀你怎么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看上谁了我们帮你撮合呀。张薇薇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脸上与世流离的表情衬得她越发冷艳。终于,她发现了他的身影。她走上前,步伐稳健,但只有自己明白,那平稳中还带着迫不及待。

      “赵老师,我来给你敬酒。谢谢你从初中开始对我的照顾。”张薇薇举起酒杯,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眼睛里闪过的惊艳,心里泛起酸涩。从躲在角落到站上舞台,我不过用了四年时间,而你却已经实现了人生重大的跨越。这期间的千折百转万种滋味或许也只有我一人明了。你与你的她赴我的地极之北,我却置身在你斜阳之外的斜阳。就如经纬一般,不过在此时交汇,交汇后却渐行渐远。

      张薇薇敬完酒后,独自一人坐到酒吧门口的台阶。夜太冷太浓,空气仿佛可以挤出水来,打湿她的衣袂,浸透她的领口,湿润她的眼眸。而创造这般夜色的人,好像已经被灌醉了,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从酒吧里被簇拥着出来。

      “赵老师你喝醉了,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班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薇薇转身看到那个人摆摆手,孩子气地喊:“我没醉!我…我自己…我自己可以…回去!”班长无奈地扶着他,看到张薇薇站在一边,说:“薇薇啊,要不你送赵老师回去,我安排其他同学回家?”张薇薇有些犹豫,看到班长为难的样子,只好上前搀着他,对班长说:“行,那我送他回去吧,你们自己要小心一点。”“谢谢你了,”班长忙不迭地点头,“你回去路上也要小心啊。拜拜。”“嗯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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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薇薇一手拎着包,另一手吃力地承受着他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喝醉了的他不安分地在张薇薇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呵出的酒气喷在张薇薇的脖子上、脸上,却因为荷尔蒙的气息而变得好闻,变得让人心慌意乱心猿意马,变得仿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享受这样的润泽。

      “你是谁?”他张开眼睛,水汽浸润下的眼眸迷茫,黑黢黢地发亮,“啊……薇薇啊…麻烦……麻烦你送我回家…”说完这句话,他就睡死过去,双手环着张薇薇的手臂,有些下倾。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在听见他低沉地呢喃自己名字的瞬间,张薇薇做出了让她自己都吓一跳的决定:把他带回家,在这一个离愁深重的夜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好好看看他,陪陪他。做出决定后,张薇薇心跳得更快,有一下没一下的,感觉心不再是自己的,感觉整个身体悬浮在空中不受控制,更遑论压抑自己的心和身体的冲动将他送回那个女人身边。

      尽管在历代的爱情诗中,一个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人的重量,来贴近大地,来找到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强盛生命力,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张薇薇的手还是颤抖了,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张薇薇无法俯身捡起钥匙,只好先把那人平稳地安置在台阶上。捡起钥匙后,张薇薇发现他抱着栏杆,似乎已陷入梦中。张薇薇也只好坐下去,靠着他,一点点地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两三分钟,那人转了个身,头倚在张薇薇的肩膀上。醉酒后的脸庞酡红,微黄的灯光在他眉眼间结了一层暧昧的霜。张薇薇本已平静的心跳突然加速,感觉全身血液都集中在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颤颤巍巍抚过他清朗的眉,战战兢兢抚过他紧闭的眼,畏畏缩缩抚过他坚挺的鼻,然后停留在他的脸颊上。就好像蝴蝶扇一扇翅膀大洋就掀起海浪,和风吹一吹微尘就飘向远方,轻轻的抚摸让张薇薇喉头发紧,脸鬼使神差地凑到他的面前。

      或许爱一个人就会做出你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做的事,变成你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变成的人;爱情降临的瞬间所有三观都崩塌所有原则都打破所有预设的条件都为他改变所有动心的原因所有说得出说不出的小情绪小欢喜都只能融为一个字。

      他。

      张薇薇轻轻地将嘴唇送到他的唇前,鼻尖不经意地触碰带来让人沉溺的战栗。仿佛爱上这种战栗,张薇薇缓缓地用鼻尖摩挲他的鼻尖。天上很黑。星星好似被风吹动,泛着轻轻的涟漪。偶尔有一两颗星的光晕交叠,云雨良久,又分开去;有时好几个星,光尾悄悄刺入银河里去,飞溅起银河里一片璨璨光影……

      “张薇薇!!”张薇薇忘情地亲吻着赵焉时,不曾料到李小兰今天上夜班,正好撞见这一幕,“你这个死东西在干嘛?勾引男人都勾引到把人带回家里来了?!”李小兰抡起手中的包,向赵焉砸去,“哪里来的野男人跑我家门口撒野?信不信我报警告你强奸啊?!”赵焉一脸茫然,酒精正正上头,笨拙地躲避来自一个泼妇的袭击。张薇薇赶忙扑到他的面前,试图替他阻挡:“妈你别打了别打了是我把他带回来的你要打打我别对他动手!”李小兰更是怒从中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是这样的不知廉耻。“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死东西!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丢尽我的老脸!我打死你!”“是谁在丢她自己的脸?!是谁大半夜地撒泼?是谁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清楚是谁的错就乱打人?我不都跟你说了是我的错他喝醉了睡着了我才趁机把他带回来的你别打他!要打打我好了!打死我算了!”张薇薇一脸倔强,对着李小兰吼了回去,一边试图抢走李小兰的包包。

      “你还有理了?!我他妈辛辛苦苦养你十八年,你为了一个野男人这么对待你妈?你放手!你放手!”李小兰用力地拉扯住包的另一侧,一边用手打抢包包的张薇薇。戒指刮到张薇薇,张薇薇吃痛地放开手。李小兰夺回了自己的包,重心不稳,退了半步,高跟鞋绊到楼梯凸起的金属条,整个人向后倒。张薇薇和赵焉来不及抓住李小兰,眼睁睁地看着李小兰从第八级台阶摔下去,头重重地磕到护栏底部混凝土的尖端,伴随着一声惨叫,世界就此终结。

      “妈?妈?!!!!”张薇薇跑下楼梯,“妈……妈……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医生探了探李小兰的鼻息,迅速地在现场实施急救。“伤者摔下楼梯压迫颈动脉窦,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尸体八月中旬火化,没有举行葬礼。张薇薇在殡仪馆门口等候。八月的蝉叫得凄切,好像知道再不叫出来,夏天就要过了,自己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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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薇薇领完骨灰盒出来,发现骨灰盒上李小兰的照片是难得地和蔼。赵焉站在门口等候,一看到张薇薇就走上前去,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抚她的头发。

      时隔四年,头发上熟悉的触感再度穿越时空而来。曾经你以为那就是永恒,你以为再无地裂与山崩。但当天真的塌下来的时候,你发现,那不过一季蝉鸣。

      张薇薇终于痛快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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