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月似银盘。
王府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壮阔,触目却苍凉。
一处寂寥的别院,幽静无声,屋内只留一盏长灯照明,光影颤颤巍巍,随着冬日的风不断摇曳。
一阵脚步声响起,屋内走出一人,他弯腰曲背,双手端着铜盆。怪夜色太黑,只能看出盆里散着乌色。
只是一段小距离,他步至池塘跟前,水上结着厚冰,明镜般映着月色,那铜盆中液体轰然而下。
冰面嘎吱嘎吱,空中漂浮着热气。
冰天冻地,那人转头向屋内走去,步伐急速。
而那热气却一直未有消散,腾腾冒着似要融化这满地积雪。
一阵狂风卷来,映眼的白色被吹的絮乱,飘飘忽忽直至漫天黑幕。
池塘中耸立的假山,白雪已化了大半,汇聚着滴滴答答向下。
“哗啦啦……”水声倏然变大,再次点燃寂静。
“嗒嗒嗒……”赤脚踏地的声音接连而起,一串串水渍泼溅到纯白的雪面上,陷入深层,形成空洞。
裸露着的身体在黑夜白雪中,却变成了映衬物,只是一片雪白,分不清人与物。
她脚尖踮着,轻轻向前迈着猫步,及腰的墨发正一寸一寸变得干燥,,似一匹绸缎,晶莹的散发光芒。
削尖的下巴看起来有些消瘦,脸色苍白的吓人,在空气中似乎沾染着粘稠液体。一双灵动的眼睛有些凸起,整个人看起来几分美感,几分突兀,几分可怖。
她缓缓向那烛光处走去,幽幽地似一只隐藏深处的怪物。
终于来到雕花窗前,屋内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她急忙附身上前,眸中闪耀着莹莹幽光。
书案前正是一位翩翩公子,他手执一杆紫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灯下微微泛黄。肩胛之处缠绕着素白色的纱布,殷红的血不断渗出,一直向上蔓延。
沉黑的长发遮住了半张素脸,只是就连烛光也遮不住他苍白到透明的美。
长睫也随烛光轻颤,像是快要扑向烛光的飞蛾,巍巍颤颤。
整个场景美到了窗外人。她纯白的唇微微勾起,整张面目竟是迅速在变化,硕大的鱼泡眼,缓缓变得细长,眸中开始出现光色,带着几分深沉。尖瘦的小脸微微鼓起,却还是像锥子般,薄唇变的殷红。
这新生的面容竟与那男子有几分相似。
她来自那水潭深处。
……………………
马车慢慢驶过长街,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
几日的大雪纷飞,到今日才渐出暖阳。青石板街上人声熙攘,叫卖声络绎不绝。平时就热闹的地方如今已人满为患。再过不了多久,就是新一年的到来,处处都是鲜艳的红色,喜气沾满整个皇都。
车内人长眉轻敛,宽大的衣袖在面上打下阴影婆娑,墨发似乎泛着光亮。
面前摆着一盏清酒,盈盈散着鳞光。
马车倏然停下,晶莹水滴滴落在案几上。
“放开我,放开!!”
狰狞的呼啸声自前方传来,渐入人耳。
“清路。”清亮的声音有几分不耐,他淡淡扶着额,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
厚重的帘子被掀起,强烈的光突然充斥马车。
“王爷,这位姑娘说她无父无母,易被坏人所欺,愿能到府上做丫鬟。您看……”
他淡淡睁开双眸,瞳色微沉,在阳光下有着银色的光辉。
少女逆光而立,墨色长发稍有凌乱,却影响不到那一份倾世容颜,竟与他有五分的相似。
“哦?那便带回去吧。”
马车又咯嗒咯嗒的在小巷中行走,轱辘压过雪层,剩下一道厚重的痕迹。
“你叫什么。”
“锦鲤。”
“呵,今后,你就贴身侍候吧。”
他望着缩在角落中的少女,幽深的眸子眯了眯,不知是喜是悲。
………………
“噗——”
殷红的血洒了一地,触目惊心。
“王爷,你没事吧。”
锦鲤手忙脚乱的为他理好容装,桌案上放着准备换上的草药。
纤细的手指轻轻解开他肩甲处那层薄纱,映入眼帘的是撕裂的伤口,暗色腐肉已被除去,剩下的鲜红还浸血。
她轻轻蹙起眉一点一点的为他敷上药,这伤口自她来时便已留下,如今大年都已过,却一点也没见好。
她白皙的手指像窗外的潇潇暮雪,轻柔婉约。
眉色淡淡,眼波无光,幽静的潭水一般。
“啊!!”尖利的叫声划破上空。
她跌坐在地上,白色素衣铺摊开来,还比不上她的脸苍白。半张面容上隐约闪着殷红鳞片,似盛开了一朵妖娆的花。
眸子正瞪着床榻上的他,那鲜红的血肉也闪应着这相同的花。
她面露痛苦,窗外突然雷声大作,闪亮了屋内的一阵阴暗。
门突然被打开,护卫匆忙的跑进来,带进一地雨水,湿了津黄罗幕。
锦鲤捂着半边脸,冲出门外。
磅礴大雨打湿了衣裳,黑发粘稠在脸上,眼前一片模糊之景。
她似乎知晓了去处。
这是一处破败的庙堂,屋顶漏雨处用一被茅草遮住,不住的向下滴水。庙里毒物纵横,脏兮兮也没人打扫。
或许偶尔会有乞丐在这里住宿,否则是人迹罕见,荒无人烟。
她拖着因雨水打湿厚重的衣裳,慢慢跪到石刻的佛祖面前,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委下身子,磕了一个响首,又一个。
皮肉与地面的碰撞声回荡在屋子里,外头还哗哗下着大雨。
自额头滴落的血洒在地面上。与污水融合一起,却隐约可以看到字形,从模糊到清楚。
“若欲其命,汝需去矣。”
她双手支撑着地面,那道额头的血已蔓延至唇边,只是与泪水交融,一同滑进嘴里。不知是咸味还是腥苦。
她还是走上了那条回王府的路,步伐十分缓慢,若是平常,定不会有人注意,但此时正是大雨倾盆,她身上还有殷红的血迹。
屋里还是那副模样,床上依旧是那人,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鼻梁,低首下去,唇瓣微张,一个晶莹的红色物体慢慢渡过,散着幽光,还晶晶点点有着墨色。
男子双眸已微睁,似乎迷离的望着她,有很快睡去,长睫俯下,她面上似拂过清风。
她周身也泛起红光,那光是由红色粉点汇聚而成,一层一层的飘向天空,最后留下的,只是一抹笑容。
他可会记得,有个叫锦鲤的女子,爱了他一生,她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