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阴了，同往常一样，大雨倾盆。
二子从屋角里举出了一把破伞，从昏暗的小屋里探出头来，本就崎岖不平的山路，大雨一下，山道羊肠更加难行，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之中。
二子知道，他的家——这座山头，在南方是湿热多雨的。二子也知道，他近乎是一个孤儿：四岁那年爸爸带着大他三岁的哥哥离开了这座山头，家中只有一个老娘，常年卧病在床。但是二子不知道，他自己也十分疑惑，这个一无是处的老娘究竟是用什么来把他抚养长大，直到现在的二子。
老娘是个哑巴。什么都不知，什么也不懂。
二子的记忆中，只有整天拿着纸飞机，天真的对他笑，逗他开心的老娘。若二子哭了，生气了，老娘就舞手舞脚，真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用手作比划，弄了半天，舞了半天，也不知道弄出了什么名堂，搞得二子一脸的疑惑，每到此时，老娘就会气愤地回床睡觉，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可是二子，最后还是笑了，不是感谢老娘的努力表演，而是讥讽她的粗俗愚昧。
看着雨越下越大，直至将眼前不远处的山脚完全淹没，见不得一丝绿色。此刻二子本就不想上学的心思愈加强烈，他回身坐到长满青苔的石椅上，默然的看着外面的雨，一滴……一滴……
可是老娘不知什么时候从那张早就已经老朽了的木床上起了身来，蹒跚的走到二子面前，抢过那把早已破烂不堪千疮百孔的伞，指着通往山下的路，意思已然明了。此时的老娘像极了语文课本上那个站在十字路口英勇非凡的女交警，直直站住，居高临下。
二子恶狠狠的夺过伞，丢下“走就走”这句话，起身淹没在雨林中，那背影极为潇洒。
老娘显然是吓着了，坐回床上，痴痴的，一动也不动。
二子似乎倚着小道跑了很久。这个叛逆的孩子正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满腔怒火。雨大路滑，二子终于不得平衡摔倒了，满脸的泥水将眼泪盖住，今天是他的十二岁生日！没有人会记得，没有人会知道，这还是二子自己从老娘那早已破烂不堪臭气难闻的枕头下发现自己的出生证才得知的。
他蹲在山路的小角落里，人泥水冲蚀着自己仅穿拖鞋的双脚，而下面正好是万丈深渊，犹如仙境一般。只要他愿意跳下去，便会获得安定，就会忘掉所有的悲伤，在那边无忧无虑。
只是，他不愿，因为他总是感觉到这个世上，还有值得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雨下了许久，终于累了。红光从云里露出些许，青鸟的嘶喊似乎要扯破晴空，一瞬间，日光洒落，彩虹在汕头架起。多么美好而安宁。
二子扬起头，眼角的泪已经被蒸发干，站起身来，双脚已经彻底麻木，不得动弹。他突然意识到，在大山之间自己是多么渺小，这个曾令自己如此厌恶的地方原来这么漂亮。他再次向山下跑去，欢快而明朗。忽然，小时候的那篇也树林出现在面前，那块仅属于自己的乐土。这个季节本就是花开的季节，二子快步其中，高大的树木阴翳遮天，各种野果有人的香味在此弥漫，一场雨过后，林中的气味更加芬芳。从上空渗漏下的点点微光仿佛跳跃的碎金，闪烁着愉悦的光辉。
二子是在是太爱这个地方了，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他就像顽猴般跳上跳下，手里总握着刚咬两口的果子，在树林中快活极了。
可是时间不长，天渐渐的灰暗了下来，林中的野兽凄凉的嘶喊着，似乎要吞尽山间的光明，二子心头一凉，伸手从眼前的枝上抓下一个果子，快步往回家跑。
意识的灰暗如同世界般。许久，才赶回破旧的木门前，二子俯身大口大口的吸气，但是门里的安静让他空虚，二子对着那木门，很重很重，而此时血腥味扑面而来浓重悲伤，不可挽留。
老朽的木床旁边，血迹摊摊，血肉模糊。
是的，老娘死了。
原因只有一个：二子回来晚了，是十二年最晚的一次，老娘害怕她害怕二子再也不会回来，那凸满青筋的手在我进布衣的一刻重心不稳，从床上跌了下来，直击太阳穴，摔破了头……
二子哭了，他把手上的果子全力向外丢开，不顾一切的奔向那具尸体，大声哭着、叫着，其声凄厉，连山都伤透了心。
二子抱起老娘，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身体如此轻，在怀里如空气般，走了两步，推开那压抑已久的后门，灰尘瞬间布满了整个夜空，他用身体掩住老娘向外跑去。
那绝对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纸飞机被吊在大树上，数不胜数，随空便是，夜风一吹那白白的一朵朵犹如夜间的天使，在吟唱世上最美的生日歌。
原来，老娘是记得自己的生日的。
二子又一次哭了，那种眼泪无法悲伤，无法愉悦。
但是，二子永远也无法知道，那太阳穴的一击，使得老娘回复了言语的能力，老娘能在临走前，叫上那一句已经很满足了。
“二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