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厂长已经几天没合眼，他心里扛着一个巨大的包袱。他神色萎靡，像是一棵已近枯萎的老树。他接到了费总的电话，费总说请他去一品香喝酒。关厂长说，都快出人命了，哪还有心思喝酒啊。费总说，出来松口气吧，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呢。
关厂长出门后朝四下里瞅了瞅，确信没有人跟踪才往前走，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十几分钟后就到了离城较远的一品香酒店。
关厂长走进那个单问，费总已到了。看样子，他的状态也不好，脸色很差，但是他强装笑脸起身迎接关厂长。关厂长一屁股坐下说，出门不方便了，纪委盯得严，电话通话内容估计也被他们掌控了。
费总没有说话，叫服务员上菜。不一会儿几个热菜就齐了，服务员退出时关了房门。
费总给关厂长斟上酒，自己也满上，然后说，喝酒喝酒。酒是好酒，关厂长呷一小口，怎么也找不到好酒的味道。
费总说，约你出来，也就是商量那个事的。
关厂长说，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么大一个厂，这么大数目的资金被我们弄没了。我们这一帮人，你、我，还有刘市长、马秘书哪一个逃得了?我真后悔。
费总说，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想来想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来了结这个事。
关厂长问，你有办法?
费总的嘴巴颤动了几次，好像是要说出来却又没能成功。
他终于说，你说得不错，这事被纪委检查院弄下来，最终我们谁也逃不脱，这是明摆着的。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想点办法才好。
关厂长说，有什么办法?纪委已经要我交待问题了，从明天开始就要关起来。
费总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出来，烟圈慢慢升腾，慢慢飘散，像是人的命运一样飘摇不定。
他说，人这一辈子就那么短短几十年，其实我看透了，何必要那么多钱呢。
关厂长说，是的，我后悔死了，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完了事小，但是我儿子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本来今年有机会让刘市长安排到环保局的，这下完了。那些钱，也马上得交上去，一家老少以后该怎么生活啊。关厂长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声不大，但很有内容。
费总说，老关，别哭了，还是想想办法嘛。
关厂长说，还有什么办法啊?
费总说，事到如今，我觉得你应该为老婆孩子做出牺牲。
关厂长说，怎么做出牺牲?我去坐牢还不是为他们做出牺牲吗?
费总不说话，烟圈袅袅升腾。
“你去死!”费总刚吐完烟圈的嘴终于吐出了三个字，铿锵有力。
关厂长吃惊地问，你说什么?
“你去死!”费总的嘴里又吐出这三个字，分量比刚才重了很多。
关厂长瞪大了眼，嘴巴也张得老大。看着费总的嘴巴和胡须一张一合。
老关，我想了好久，只有这一条路了，没有别的办法。只要你一死，化肥厂的这个案子就一了百了，死无对证啊。你这一死，不只是保护了我们这一帮人。更重要的是你给你的家庭做出了贡献，昨天我和刘市长商量过了，你的后事我们会给你处理得很好，你儿子的工作问题，侄子提干的事都给包了，你的那些钱也不用交出来了。
你想想，你已是六十多的人了，就算你长寿，也就二十年吧。少活这二十年，换来了老婆孩子美好的未来，有什么不值的呢?还有，我们这一帮人，谁会忘记你，谁不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除了清明节给你烧烧纸，你的家人有什么要求，都会办好啊。
你站在七楼的楼顶，大叫一声就跳下去了，这人生就一了百了，也没有多少痛苦。
这个案子，你是核心，只有你才能救大家。
费总的话在房间里飘来飘去，虚幻渺茫得很。一些飘进了关厂长的耳朵，一些仍在空中飘来飘去，像幽灵。
夜幕降临后，关厂长到了七楼楼顶的平台上，楼房的内面是一片坚实的水泥地面，费总说得不错，从这里跳下去，顷刻间就会毙命。关厂长望着街道上滚滚流动的灯火，他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站成了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