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渐紧的秋日里，我拖着疲倦的躯壳一路跌跌撞撞，在这狂风乱作的严寒中苟延残喘着。天晓得还有几天活头，眼下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一天赚一天。垂暮之年，落魄之际，生命的大势已尽，挨得过这深秋，也过不了隆冬了。还记得昔日里和我家阿花携手看夏花之灿烂，叹流水之无情，品月华之美艳，惜岁月之无痕。回忆上瘾，它掏空了心。
还是先讨点口粮填饱肚子再说，当对生命别无所求时，也只剩下吃喝拉撒来填满乏味的生活。
一
“吱……”
虚掩的两扇门开了。
我等这家主人等了好久，好几个盹儿过去了，都已经暮色降临了。这是一对中年夫妇，差不多快奔五十了吧，男人姓周，刚从外面回来，蓬头垢面，破旧的工作服上尘土飞扬。
“他爹，赶紧洗洗澡把脏衣服，换下来吃饭吧。”
饭菜不是很丰富，只是两个小菜，油炸花生米，西红柿炒鸡蛋，几个咸鸭蛋零零散散的摆在桌上，主食是米饭，还有面条，好像是上顿剩下的。男人拿来依稀还有半瓶的白酒，开始喝上了。
“儿子打来电话说，学校那边要收入冬的取暖费。咱娘那病也拖了好久没治，整天吃药也不见效，还是得去大医院做手术见效快。你明天去跟你们工头说说，家里急需用钱，能不能先发给咱一些先用。”
“好，赶明儿我找老张说说。”男人咗了一口酒，声音低沉地说。
喝完酒，胡扒了两碗饭，男人就起身上床了，女人收拾完也上床了，等女人上床时，男人已经鼾声如雷了。
“啪”关灯，屋里一片漆黑，我正沉溺在这黑暗中四下觅食时，隐隐约约听见女人的抱怨，“都秋天了，怎么还有这玩意儿。”我放慢了脚步，再次等他们鼾声渐起时，我终于喝到了男人的血，依然特上口，有劲道，一股力量在心中涌动，这一剂能管好几天，而且男人从来似乎都不察觉，任凭我在他身上耀武扬威。
这天，听几个朋友说，郊区的别墅里住来一户新人家，男人好像在市政府工作，大家都管他叫李处长，而且脑满肠肥，大腹便便，听说整天吃得山珍海味，鲍鱼鱼翅，想必那血肯定甘之如饴，于是大家一窝蜂地往郊区赶，我也争先恐后随大部队前往。
快天黑了，我们才赶到这幢别墅。刚踏上这片沃土的那一刻，我就完全被这吸引住了。金碧辉煌的建筑，依山傍水的选址，偌大的落地窗盛满了完完整整的太阳，澄清的游泳池像蓝天一样。我当时就想，如果我在这能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容身之处，我也算光宗耀祖了。真想带我家阿花也过来瞧瞧，然后霸气地冲她说：“以后这就是咱的家了。”我相信她一定会搂着我的脖子，狠狠地亲上几口。
当我还在自己编制的美梦中自娱自乐时，同伴们已经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这个庞然大物里，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当大家失望地四散而去时，我选择了等待，我知道这么好的屋子，晚上是不会放空的。
留下来证明了我的选择的确没错，大概是凌晨的时候，一辆跑车停到这家门前，我从屋里的窗户看到一对男女相拥而入，男人白白胖胖肥头大耳，女人黑丝短裙浓妆艳抹。
男人好像喝多了，进了门直接扑床上了，女人一边抱怨着一边给他解衣脱鞋，费劲力气把他弄到床上后，自己径直走向了洗澡间。
我看着床上这赘肉滚滚的男人，心想等灯一黑一定吃个大餐，解解馋。可是一切不尽如我所愿，等女人洗完澡回到床上，一头扎进男人怀里，捏鼻子揪耳朵使出全身解数把男人弄醒，男人没辜负她，眼皮半睁半合地开出一条缝来。
“亲爱的，你和那个老女人什么时候离婚嘛，人家看上一个LV的包包，还有一双香奈儿的高跟鞋……”
男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女人这些说辞，没有搭理她，继续睡觉。
“你给不给人家买嘛!”女人使出征服男人一贯的伎俩，一哭二闹三上吊。
男人极不情愿地再次睁开了眼，看着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海崖文学网 www.haiyawenxue.com
“啪”房间里一下子黑了。
只剩下男人低沉的喘息声，女人尖利的呻吟声，夹杂着时不时浓烈的酒气，刺鼻的香水味……我呼吸开始不畅，想要逃离，可是早已饥肠辘辘，体乏无力。我只能在香汗淋漓的两人头顶盘旋，伺机寻找下手的机会，然后尽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庆幸的是，男人很快结束了战斗，软绵绵地倒在床上。
“怎么这么好的别墅里也有这群死玩意儿。”女人欠身打开了床头的灯，我看见一双恶狠狠地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我，慌张之余我赶紧躲了起来，还好没被女人再次发现。
半晌，女人寻而无果，只好回到床上，床头的灯又被关上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剩下的时光留给了我。男人睡得很沉，我肆无忌惮地展开了攻击，他的血很鲜，但是口感却让我大失所望，那是一种掺杂着烟味，酒味，香味，腥味的液体，油腻乏味，辣嗓刺喉。
二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时常去这两家串门，除了蹭饭，也虚虚实实地听了他们的一些故事，再一次来到周师傅家，只听见男人和女人在争吵。
“你找工头说了没，他也太欺负咱们了，几个月的工资没给咱发了，本来家里过的就紧巴，娘身体又不……”一进门就是女人无休止地抱怨。
“我不是跟你说，他说工程款还没拨下来，到工程结束才能发么?”
“等完工，人家拍拍屁股走人，谁给你发工资去啊!”
“不会的，老张不是那种人，我跟他干了这么长时间了!”
“你就知道相信别人，这年头白干的都是你们这种人。”
“你们娘们家家的，懂个啥，赶紧睡觉去。”男人有些恼怒，在一边点起了烟。
“我为了谁，我还不为了这家!”女人还喋喋不休，一边抹泪一边往里屋走。
我看着男人在一旁猛嘬着烟，眼神迷茫而又略带一些无奈，生活的窘迫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夜，静静的，男人只是在抽着烟，吐着烟雾，地下零零乱乱的烟头。我在他眼皮底下飞来飞去，在他青筋交错的皮肤上狂轰滥炸，然而他似乎都没察觉，或许对他来说，这都不算痛。
两周后一个晴朗的夜晚，我又飞到郊区的别墅里，去看望那位李处长，几天不见，这位老友更是红光满面，赘肉连连。
李处长正打电话，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好像不是上次那个女人，但是姿色和身材与那女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会儿给男人按摩，一会儿端茶送水，搔首弄姿，哄得男人合不拢嘴，这时男人来了电话。
“喂。”
“喂，你好李处长，我是工头小张。”
“小张，你有什么事吗?”
“就是咱的一期工程马上要完工了，咱的工程款还有大部分没批下来，许多材料都所剩无几，需要重新置办，您看能不能向上面请示一下，让上级早点把款批下来，否则没有材料就得停工。”
“我不是给了你们两千万么，当时不是跟你说，咱们这工程只是个门面，实际作用不大，该省的地方得省，现在提倡节约型经济建设。”
“李处长，我确实按照您的指示办的，可是我得保证工程的质量和我们的信誉。”
“这样吧，我再给你1千万，你只要保证工程能按时竣工，别的你就甭管了。”
“可是我们预算还需要两千万。”
“什么，上级总共拨了三千万，你让我哪给你弄那么多，你就看着办吧，你们这种工程给你们再多也没有结余，我还不知道，你赶紧把这事办妥了，回头我会好好奖赏你的。”
男人匆匆挂了电话，“他妈的，还真敢张口，上级总共拨了那么点钱都给你了，你让老子喝西北风去啊。”男人点燃茶几上的香烟，嘴里还喋喋不休地骂着。
“别生气嘛，犯不着跟这些人生气。”女人把拨好的水果送到男人嘴边。
“滚一边去。”男人一把推开女人，继续抽着烟。
女人默默地进了房间。
我把嘴深深地扎进男人的肉里，“哎哟，你妈的!”男人明显感觉到我在咬他，正要打我，幸好我躲得快，远离他的魔爪否则小命难保。
三
最后一次去老周家是他出事之后，我去的时候家里灵堂上摆着老周的遗照，家里哀声不断，听说工地发生事故，老周不幸遇难，老周女人哭的很伤心，声音凄厉，痛苦欲绝，我想安慰安慰她，可偏偏长着这不招人待见的身子。
从老周家飞出去，我就直奔李处长家了，老周断了我的血源，我只能去李处长家找点吃的，我喜欢去我熟悉的地方，毕竟去的多了，慢慢就不怕了。
我还没走到，就看见几个警察，在李处长的别墅外探头往里看，别墅门锁着，里面空无一人。
从警察口中，隐隐约约探听出事实真相。
原来，老周所干的这个工程就是李处长接手的这个工程，上级很重视，拨了5000万给这项工程，确保保质保量地完成，李处长像往常一样吃着回扣，从中拿了一部分给自己买了这套豪宅，剩下的一部分用在这工程上，工头小张和李处长串通好，对这项工程偷工减料，没想到几天后，因为使用劣质水泥，导致工程部分坍塌，造成好多民工致死，老周正是其中之一。
后记
没过多久，我也悄无声息地穷尽了我的一生，在我和我家阿花完成壮大家族的使命后的第七天。
直到合上眼的那一刻我心中仍然充满疑惑，我只知道在我们的世界里，男人一生只能一个妻子，只能交配一次，交配后就会面临死亡，所以我们家族这么多年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人类为什么却可以在妻妾成群中逍遥自在;我只知道我们担惊受怕地谋求对人类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血来谋生，却被人类深恶痛疾，而那些榨干了同胞的血，挖光了同胞的肉的人为什么却被大家捧在手心。
老周的坟前很冷清，落叶飘零，杂草丛生，偶尔几只麻雀光顾，这是我最后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