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摆脱了黑白无常的追踪，法力越来越大。
午夜时分，我来到这片熟悉的树林。正是月圆之夜，树影斑驳。清明刚过，不时有风“嗖嗖”吹起。应该还有些冷吧，只是我感觉不到了。
月光是蓝黑色的，四周是一片阴森死寂。如是平时，我是绝不敢来这里的，我怕各种鬼怪。而现在，我就是鬼，什么也不怕的。
我沿着曲折的小路，穿过一大片树林，走到河边。河岸开满各色的花，没有蝴蝶，没有蜜蜂——它们白天才会出来。河水映着长长短短的草木，风吹过时应该还夹杂着草香、花香，可我嗅不到。一阵烦闷！
拨开草丛，在河边坐下来。这是我经常浣衣的地方。我水性极好，我不相信我会失足掉入河中。我不相信我会溺水而死。可那天我竟没有挣扎，没有求救……
我伸手想撩起河水泼向对岸，但河水从我掌心穿过，河面依然平静如常。水中花影、草影、树影、月影——唯独没有我的影子。心中暗想：一定要找到害我之人，要他生不如死！
我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但总是有仇不报非君子！虽然生前我只是一小女子，死后也只是一孤魂野鬼，但我绝不能这般不清不楚地死去！
我越想越是愤怒，右手使上法力，狠狠向水中击去。“嘭”的一声，水花四溅，月影树影登时破碎。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一声惊呼。回头望去，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生前好友丝绮。想是她猛然见到水花而不见他人，受了惊吓，一跤跪倒在地。她这么晚到这里来，定是日日思念于我了。
我本想上前将她扶起，但略一迟疑，决定还是不要惊吓到她。却听她跪在那里颤声道：“水环？是你吗……你……你不要怪我吧？求求你了……”我心想：我怎会怪你？那天你不在，即便你在也是就不了我的，你不会水。
却听她哭了一会儿又道：“水环，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我真的怕得要死……”我不禁心中一凉：你我亲如姊妹，我怎会害你？难道一个人成了鬼就一定是邪恶的吗？
她仍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阵风吹过，她似是冷得厉害，轻轻呻吟，哭道：“水环，水环，你放过我吧！我……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我乍闻此言，如坠深渊，内心又惊又悲——竟然是她？竟然会是她！
我再也忍耐不住，跳到她面前，叫道：“丝绮，你……你究竟为何要害我？？”她突然看到我，吓得直哆嗦。伏地道：“水环，水环，不要害我，求求你了!”
我一把将她提起，喝道：“告诉我，为什么？？”她已吓得双腿发软，我一松手，她又跪倒在地，口中只道：“我错了，我错了……”
我见她怕得厉害，终于心软了，道：“你别怕，告诉我为什么。不要骗我，好吗？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为难你的。”她哭得更厉害了，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顿了顿又道：“那天，我不小心踩死了庄主的天蚕……你知道，那是她的命。她若是知道了，我便活不成了……我……我第一个便……便想到了你。以前总是你帮我，这次你也会帮我，是不是？”
我有点莫名其妙，问道：“天蚕死了？你踩死的？怎么没跟我说过？”她擦了擦眼泪道：“我见天蚕死了，吓得没了主意。跑回住处正要跟你说，却见你抱了衣服往外走……”
我突然醒悟，截断她道：“于是你叫住我，给我喝了一杯茶？”她低下头去，低声答道：“是，我担心庄主马上就会发现，来不及跟你说。就想如果……如果你死了，她必然以为你是畏罪自杀……”
我恨恨地道：“原来是你在茶里做了手脚？丝绮，你怎么下的了手？你怎地如此狠心？”丝绮道：“对不起，水环。我知道你不怕死……我本拟在茶里放些毒药将你毒死，没想到心里一慌，拿了迷药。我见你没有立时死去，就换了双鞋，把旧鞋拿给你要你代我洗。那双鞋上残留着天蚕的气味，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到我了。你到了河边，药性发作，一头栽进河里，就……庄主正要发怒，却有人回报说在河边发现了你的尸体，还有那双鞋。于是就没有人怀疑到我了……”说完哭得很是悲切。
我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还说吓得没了主意，这真是好高明的主意啊！可谓是天衣无缝！”她抬起头，忘了自己是在跟鬼说话，问道：“你还怪我吗？”我冷冷的道：“你说呢？”
她缓缓低下头去，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想这是最后一次要你帮我了……”我怒火上冲，道：“最后一次？你让我不明不白地丧了命，以后还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她猛然惊醒，想到我已是阴间一鬼，不禁打了个寒战，道：“你有什么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
我仰天大笑，道：“我现在飞檐走壁，穿花掠影，无所不能。唯独瞧不见自己这副鬼样子，你说我还有什么愿望？”她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忽又道：“那我多给你烧些纸钱，让你在阴间过得快活些……”我冷笑一声道：“世人追逐富贵钱财那也罢了，我一孤魂野鬼，要那些俗物做什么？”
我转身又回到河边，坐下来不再理她，却听到她在背后小声哭泣。我是在很她吗？我曾立下重誓要让害我之人生不如死。可现今我该怎么办？我还恨她吗？不，现在只剩下伤心了。我真的很伤心，很伤心。我曾经帮过她那么多，到头来还要为她丧命。我会帮她，但不是用这种方法。我几天前还寻思着找件旧衣服为她做双新鞋，她右手天生残疾，左手做出的针线粗劣无比，时常被众姊妹嘲笑。庄主留下的活儿，她做不完，吃不得晚饭，就哭着跑去找我……
我回过头来轻轻地道：“丝绮，日后谁为你做新鞋？谁帮你剪桑叶啊……”说到这里我竟不自禁心中一酸，流下泪来。丝绮只是哭泣，哭了好久才道：“没有人会帮我了，你别死好不好？你回来……回来陪我……”
我心中凄然，直直看着她，道：“丝绮，我已是死人了，再也活转不了了。我寂寞的很，你陪我好不好？”她惊慌失措，道：“什么？你要害死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不不不，求你放过我吧。我……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我叹了口气道：“丝绮，你不愿意陪我吗？你瞧我多寂寞！”但她已泣不成声，叫道：“我不想死，不想死！你不是无所不能吗？干什么还要我陪你？”
我彻底绝望了，她怎么会想陪我？生前再亲如姐妹又能怎么样？我这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竟是毫无分量！为了自己活命，她竟可以亲手把我害死！当然，我承认，她在我心里也没那么重要，我只是怜悯她。如果她和其他姊妹一样精明能干，我还会处处帮着她吗？我明
白了，我们之间没有友谊。我出于道义良知帮助她。她是个弱者，理应被帮扶。
唉唉，为什么不明白的早些？可是早些明白又有什么用？我依然会帮她，会为她死。她可以对我不仁，但我绝对不会对她不义！
我知道，我们已各不相干。她日后也许仍会遭人冷嘲热讽，但已与我无关，自会有人去帮扶她。至于那人，希望不要像我这样不幸才好。
我走过去将她扶起，说道：“你走吧，我不会害你的。我已是死人了，死人与活人之间是没有恩怨的。愿你今后过得好……”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道：“你放我走？你不会害我？你说过的话不能悔改！”
我转过头去，凄然道：“丝绮，我说过的话几时悔改过？”停了一下又道：“只有一件，我说过要帮你做双新鞋，若能多活几天，你现在都穿在脚上了吧？”她脸现愧色，道：“好，水环，我相信你。我走了……”
她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该去往何方。我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