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巷是苏州府有名的勾栏地。
长巷底，一座楼阁红纱朱灯朦胧如雾，静默在秋夜里，与周遭的吟媚热闹两相违逆。
但它的门前，在这十里花巷，却最是热闹。无声的热闹。
车尘走马，往来迎送，自成一隅。
两个人影从深巷尽头慢慢近前，似飘似行。走前的男子一身的漫不经心，雪衣清瘦，扇上桃叶成碧，身后乌发如墨。他身后的少年有一双灵动的眸子，唇红齿白，面上同样的简单而漫不经心。
“哎哟哟，好俊的两位公子爷儿呀。来来来，来我们楼里坐坐。”
“来呀来呀，请进。”
两个身影在红灯笼前停下，楼阁前站着的几个美艳女子蝶似的迎了上来，一身的风尘甜味。
偏偏，眉眼转动间有一种味道。一种在这朱碧之地说不清楚的味道。
雪衣人抬头望了眼人影绰绰的楼阁，唇掠过秋意。
“笑媚楼？师傅，这地方好玩呢么？”少年偏头轻声问前头的人。
“绝色之地，人间少有。好玩，怎么不好玩？”那雪衣一身的人握扇在手，www.haiyawenxue.com 慢悠悠地随那些女子踏进楼去。少年左顾右盼。
“呀，这位爷好眼光呢。莲妈妈我这楼里确实绝色不少啊。”
“噢？”
“爷可别不信。”从二楼下来的莲妈妈摇着兰花指，脸上笑意俊媚，眼角眉梢都似多情。“爷儿，可要见识见识？”
低笑一声，“我可付不起那个价钱。”
“师傅。”少年喊了声。师傅什么时候差过钱了？
他眼皮轻轻一抬，少年垂首。好吧，师傅没钱，师傅真的没钱。
鸨母眼底闪过一道绯色。好奇怪的师徒。
“莲妈妈，我说真的呢。我可不是你的财路。”雪衣男子在笑，目光流出点点风流的雅气。但是那五官无一处不精致得像个姑娘。莲妈妈上下打量着他。
“哟呵呵，爷儿可真爱说笑。到这里来的人，无论有钱没钱都是客人，客人，本身就是我们的财路。”她转眼又笑得眉目不见。
“真是做生意的巧嘴。莲妈妈，给我一间上房，一壶铁观音，一个会弹琴的倌儿。”
“爷儿不要姑娘？”莲妈妈又开始打量他。
“姑娘有什么好玩的。”
“姑娘柔软芳香呢。尤其是我们楼里新来的几个姑娘。爷儿不尝尝？”
“再好，我却不爱。”
“哟呵呵，好好好，不勉强爷儿。爷儿喜欢就行。来，您随我来。”
“师傅？”
“小琪，你自个玩乐去也好。我，呆会儿。”
“好，那师傅，有事叫我。我就在大堂上。”
“嗯。”
“对了，怎么称呼您哪爷儿？”
“我家师傅她，江湖人称‘四爷’。”见师傅没有搭理的意思，正下楼去的少年百里琪代答。
“哟，四爷，您请。”
少年眼尾瞥了眼合上的雕花门，再望了眼楼下的灯酒艳色，嘴角一挑，意味不明地露出笑来。自顾自下楼去了。
二。
暖香淡淡的小阁子里，从妆奁到茶盘，到处雕着含 苞的梅花。置身其中，如同坠入了铺天盖地的梅花海中。连那暖炉中点的熏香，也是薄暖的梅花香气。
明月窗前，一张素白的软榻上盘坐一人，精致柔软的修长身躯半伏在古琴上，漂亮的指翻在琴上，闭目拨弦。那覆下的睫弯而长，朱唇翘起一朵不笑自媚的惑色。
抚琴的是个男人，妖冶无暇的男人。
一抹雪衣身影坐在窗子前，瓷杯里的茗烟扑上人的眉眼，朦胧不明。睁开眼，她的声音微低，带点轻哑，像弱冠的男子。
“好好好。好琴声，好意境。你的琴艺，一曲绝响呢。”她赞了句，端起茶要喝。
“茶凉了，爷，别喝。眉骨给爷泡杯暖的。”缱绻缠绵的男音后，一双比女人还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截下她的杯去，倒掉冷茶，从温着的红泥炉里重新注入新水。“给，爷。”
“眉骨的茶，泡得真好。跟你的琴一样好。”喝了一口茶，她轻笑地看向偎到他身边来的男人，“眉骨这是做什么。”
叫眉骨的妖冶男人弯身把他的柔软长发撩到喝茶的人肩上，“眉骨的茶和眉骨的琴，爷，更喜欢哪样？”他的唇色轻轻贴着她的耳垂，她鼻尖闻到的梅香更浓，凉的。
她手指刮着他的发，漫不经心地偏头扫了肩上的男人一眼，“都爱。但是我更爱眉骨你。”
“爷，可真贪呢。”他轻笑。
“这世上，贪财贪名贪利贪命，我还好，只贪色。眉骨，你这味道，真好闻。”
“好闻，爷就多来我这。”他撩回长发，用手代替放在她肩上，轻轻地按揉。“眉骨，随时都欢迎爷。”
舒服地闭眸，她的声音平和中带点轻哼，“眉骨，我有什么面子让你这笑媚楼的头牌亲自出来接待？听说，多少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都被你拒之门外呢。”
肩上的手微顿，又是一声轻笑，他的笑多少带点风尘的低哑味道，却如那许多人一样带着诱人的甜。“因为爷，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我贪色，他们也贪。”
“爷和他们不一样。”眉骨伏在她肩上，“爷的眼睛里，始终是清明的。”
“眉骨相信自己的眼？”
“信，我为何要不信自己。”
“那，你可相信你眼前看到的这个人？你就不怕，我其实是装的。”
“怕什么。眉骨活了这么久，这点识人之能，总还是有。爷骗不了我。爷是个不一样的人。贪色，却不食色。”他的笑声带着笃定，笃定里又透着年代的旧。像是封尘在箱箧里多年的明珠重见天日，那块覆盖的黑布掀开时所抖落在空气里的尘。
她听着那样的笑声，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右指。站起来，“今儿个不早了。我该走了。眉骨也早点歇着。”
“爷不留下？”
“你希望我留下？”
“如果爷想。”
“你，不会想我留下的。”她低低的笑。“眉骨，下次，我不会心软的。”
“眉骨知道。爷慢走。”他盯着背对他的人，半晌再次轻笑，自己转身入了内室。
看了看雪衣衣摆上沾染的一点茶色，她勾了勾唇，出了门。
by：白墨。 【修改版】：
“眉骨知道。爷慢走。”他盯着背对他的人，半晌再度轻笑，自己转身入了内室，脱 衣躺上软榻。
“等等，爷，怎么称呼？”
“呵呵。江湖人称‘四爷’。”
“四爷么……”室内人手指一点，暖阁内所有含苞的梅花慢慢盛开。他的眉目旖旎妖冶，“四爷这回不收我。指不定，来**会后悔呢。”
“我做的事，从不后悔。”
哈哈哈。清冷的笑声从内室传来。“那么爷，来日再见了。”
红光过后，软榻上，无人无影。一室梅香清冷。
看了看雪衣衣摆上沾染的一点茶色，她勾了勾唇，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