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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

时间:2014-01-07    来源:原创 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刘北川  阅读:

  二唤喊:奶奶,天都黑了,该堵鸡窝讲七仙女了。

  爹喊:妈,我是苍耳,饭给你留着在碗里哩。

  石头叔喊:二唤她奶奶,咱们吃肉丸子的饺子,你不是常说,好吃不过饺子吗。

  六奶奶喊:苍耳他妈,明儿咱们一块赶集去,集上热闹着呢!

  祖母的头在枕头上歪着,闭着眼睛,睡着了一样。她的手掌心是温的,让人担心祖母生命的最后一丝余温也要散尽了。祖母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七天,有时候她突然睁开眼,或者呵一口气,大家赶紧上前伸长了脖子一个一个地喊,二唤她奶奶,苍耳他妈,敬田家的老嫂子……祖母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各种身份,懒得理会这些大呼小叫的人,又睡了过去。

  •   三胡说,祖母脑袋出了问题,即使这样不停地打点滴,即使祖母能活过来,十有八九成了连屎尿都不晓得的植物人。三胡引用了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用了六七年的时间喊醒她因车祸受伤的丈夫。三胡这么一说,大家连连点头,夸赞三胡的医术比他爹老胡又现代又高级。但是,一番较量之后,大家失去了耐心。

      祖母一生惟一的爱好就是听大鼓书,青婶在嫁到马庄以前,是大鼓书的名角,能唱好多段子,长篇《杨家将》,短篇《小两口争灯》《闹天宫》《小姑贤》,样样拿手。算起来青婶和祖母还连着亲,那天,青婶打扮得艳若桃花,声音清脆甜美,大人孩子围了一屋子人。可青婶的友情演出对祖母没有一点意义,她依旧在昏迷中安睡。

      外面三码车突突地叫。有人喊,来客人了。不是别人,是姨奶奶。早些年,祖母身体好,姨奶奶身体也好,经常挎着个篮子,走十几里路,你来我家,我去你家,两姐妹格外的亲。不亲也不行,祖母家没有亲人了,也没有弟兄,干巴巴姐妹两个。在最艰难的时候,半夜里姨奶奶偷偷地掏生产队的麦秸,忙了一晚上掏了半升瘪瘪的麦粒。就是这半升麦子,救过父亲弟兄几个的命。

      姨奶奶裹着一个蓝底碎花的包袱皮,包袱皮里有二斤桃酥,两件衣服,还有一把梳子和一把亮铜的鞋拔子。姨奶奶搬着三寸金莲坐到炕沿上,用手摸摸祖母的脸,然后握紧祖母的手,看着变了样的祖母,姨奶奶抹了眼泪。两张脸绽开的菊花一般,一朵映在日光里,一朵半掩在阴影里。姨奶奶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招娣哎,睁开眼看看谁来了?是你的巧姐。小时候,打猪草,光顾玩了,把那只筐给丢了。我去找筐,一头磕在高粱茬子上,现在额角还有疤呢。你不记得了?想起来,你就睁开眼,笑一笑,看看你的亲姐姐,带来你最爱吃的桃酥……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祖母的名字叫招娣,更不知道姨奶奶的名字叫巧儿。祖母的户口页上写着“刘韩氏”,她坚持这个刘韩氏就是自己惟一合法的名字,祖母更多的被人们唤作“二唤她奶奶”“苍耳他妈”“敬田家的”……姨奶奶把更多的往事拉到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大伙都感动得鼻子发酸,只有躺在土炕上的祖母,微型小说 www.haiyawenxue.com 脸上平静得拒人千里之外。

      姨奶奶絮絮叨叨地陪着祖母走了一遍人生之旅。

      第五天早上,就在姨奶奶“招娣,招娣”的呼唤声里,祖母睁开了眼动动嘴角笑了一下。大家欣喜若狂,祖母醒过来了。姨奶奶俯下身子,两张树皮般的老脸贴在一起,祖母的那只手分明用了力气,攥紧了姨奶奶的手。

      第六天,祖母喊了声“老姐”,声音微弱得像是从地底下悠远地传出来一样。第七天,姨奶奶的孙子开着突突叫的三码车接姨奶奶回去。姨奶奶说,她会再来,过不了几天再过来看她的招娣妹子。祖母盯着姨奶奶,眼睛一动不动,她明白了姨奶奶的意思,眼角淌下两颗浑浊的老泪。

      姨奶奶走后,祖母睁开眼描一遍,再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又紧闭双目,退缩到那个沉沉的梦境里,不肯醒来。

      谁都没有想到,姨奶奶在回去的路上,一路颠簸,闪了腰,断了肋骨。姨奶奶落了炕,半月之后,悄然离逝。姨奶奶去逝后的第三天,祖母的手心也凉了。

      老街坊邻居都说,老姐俩,早就约好了行期,手牵着手,招娣巧姐地唤着名字,幸福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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