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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

时间:2013-06-28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云袖  阅读:

  六

  “我那么小的时候就想有个姐姐,一直都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个女孩子。那个女孩要比我大,要心疼我,要用高我一级的口气教训我,要把每天早饭的牛奶喝光……”

  凌九城握着她的手,口气安安静静的,我知道他没在跟我说话。

  “姐,我一直不想离开雨城,因为我的心太脆了,它又那么容易黏合,碎一次黏一次,下一次再碎,我已经撑不住了,你知道么?我能活下去,是因为雨城还在给我希望,每一次我几近绝望,他又峰回路转,我信命,这就叫气数未进,我在这城里一天,老天爷就一天不让我死。所以原谅我的自私……”

  “如果我还说要走,你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我对吧,哥。”

  被缠满绷带的白瑶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凌九城想抱住她,又怕是怕碰碎她的骨架,身子径自的僵住了。我听见他说。

  哥,你坐下,陪我说会话,说完我就死。

  当时我早已经出去,后来看到凌九城一脸倦容得从病房里走出来。仍没意识到小丫头一语成谶,只是他说。

  阿瑶死了。

  那晚他开着二叔的车,一边吸烟一边告诉我说。秃鹫家里前几辈人如何反对想逃离雨城的想法,到秃鹫这一辈突然完全倒过个来,他比络绎更想出去。

  “他恨我。”凌九城说,“不仅仅是因为我爸弄瞎他的眼。血缘遗留下的仇恨最沉重。还有,他过于偏执了,所有保守留在雨城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总之是我间接害死了她,但是我还是不甘心,我想疯一回。”他淡淡笑着。我下意识的说,好吧,我陪你吧。

  那辆破车的速度一下子变得那么快,他开着车窗,嘴上叼着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很快就烧没了。灰烬落在他裤子上。

  我只能看见一个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夜幕像是被气压排挤一样,被卷进狭小的车窗里,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然后听见车下“咯噔”一声。

  凌九城从容的碾了几个来回,接着拉开车门,和我一起走远,车底有一摊异样的砸碎,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个支离破碎的就是秃鹫的身体。

  “帮我点下烟。”

  他嘴上还叼着半截熄灭的烟头,我给他点火的时候才发觉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好不容易帮他点着,他也只是狠命的吸了一口,没有吐气,眼神都变得迷离。

  “咬住了。”我说,“咬紧一些。”

  他低下头,我紧跟着一巴掌扇过去,那是片荒地,声音脆生生的传出好远,连我自己都觉得手麻,他却真将烟头死死的咬在嘴里,没有掉下来。

  你怎么了呢?我问,你怎么了?

  ……

  “哥,我怀孕了。”她说,“你的。”

  她的声音弱而坚定,凌九城不敢看她的眼睛,身子仍是僵硬的。呆板的立在那儿。她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想把她生下来,她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哥,你说好不好?

  他看见她的手伸出来,想要摸摸他的脸,他低下头,让她轻松一点,于是就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手垂下来,眼皮一下阖死了。

  ……

  “她就给我留了这一点东西。”他掏出了一张纸,我展开看看,是一封信,白瑶写的。

  七

  我好想,好想让我的宝贝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也有你的。你知道么?小弟,自从我来到雨城,就开始觉得,不再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了,你,还有爸,都不属于我,你们属于林佳冉。

  我没说错吧。

  知道么,我好希望我的小宝贝儿是个女孩,她能明白妈妈有多爱那个混蛋,要死了,哈哈,知道么,傻哥哥,我多想让你永远都是爱我的你这个家伙,明知道会被骂。可你还要和我一起。

  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原谅,我给小宝贝儿起好了名字,就叫林佳冉。

  我只是想这个小家伙能用她的名字给大家重新带来希望,所有从前的关于那个名字的爱憎就由她一笔勾销吧。

  爸、妈、林佳冉,还有雨城。求你们了,保佑我的小宝贝儿能顺利来到这个世界,让我的傻哥哥看着她,然后替我,继续爱你。

  还有,对不起,哥,我爱你。小弟,我恨你。

  白瑶

  我以为她会哭,结果没有,就算把凌九城和眼泪两个词放到一起,你也绝不会想到哭,那个男人根本不会哭,不像我,刚写出名字,你就知道我哭了。

  八

  凌九城终于无法一个人照顾伯母,在白瑶死的半月后,他把伯母送去了医院,交了一大笔钱,也只是买了些护理的药品,医生找不到她的症状所在,只好让她在那儿养着。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雨城人迷信,家里如果有亲人死了,就让别人家来说几句话,意思是让死去的人保佑活着的人,外人眼里,凌家无异是可怜的,所来往的雨城人极多。其实他一直瞒着伯母,不让她知道白瑶死去的事实。

  他也怕她留在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瞧出一些端倪。

  来的那些人多是祝福他的,他摇摇头,说,我妈比我苦,你们祝她早点好吧。

  “她要撑不住了。”他跟我说。“我能感觉得到,现在我真的无可奈何了。知道么。我突然觉得那些祝福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我多渴望它们全部变成现实。我也想跟它们说,救救我吧,我要完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从前没有过的绝望。我那时突然明白,我想象从前一样打醒他也办不到了,他开始变得麻木,最后一点希望也几乎凐没在残忍的现实里。

  最残忍的现实,就是伯母的离开。

  当人生遇到下坡时总是一滑到底,他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他前几天还跟我说,伯母的病会有所好转,神志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模糊了。我陪着他去了一趟医院,她竟然已经可以认出我了,他倚在床头,脸上也有了血色。

  凌九城走过去,喊了一声妈,两个就隔着中间那个空床一望,她突然开口了,她说。

  “她死了,是不是?死了是不是。”

  我一下子看出凌九城脸上的窘迫,那个“她”说的就只有白瑶,而伯母语气里那种笃定才是他真正无法面对的。

  “妈,你累了,休息会儿吧。我晚上再来看你。”他终于找不出搪塞的理由么就只好假装他还设那个神志不清的女人一样,哄她着忘掉。

  伯母一下扯住了他的袖子,眼神里的哀求像个要糖的孩子,她说,“我不问了好不好?求求你别走,留下来,留下来陪陪我。”

  我看到她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凌九城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恐惧与越放越大,他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颤抖着说,妈,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

    “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话我忘记了,你再说一遍好么?再说一遍吧,我想听……”她攥着他的手,紧紧的握住不放,他的眼神已经开始空洞,另一只手抚摸着她苍老的脸。

  “我从小就觉得,我就像柳絮一样,飘扬着没有根基,我的本能就只有回过身。抱住那个给我生命的人。是他把我带来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雨城接纳了我,如果它们都不在了,我就真的,真的没有活着的依靠了,所以我爱她是毫无理由的,仅仅是我生命的一个法则,难以改变。”

  “阿城”她说“当初我来到雨城,嫁给你爸也是生命里的定数,自然而然的,我想爱你,爱雨城。本来我可以轻易接受一切的,可是你说,你说的那个女人,有血缘一样浓厚的根基,我突然开始觉得活在雨城的负担,原来轻而易举的和它在一起几十年,现在突然垮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我觉得很累,对于你来说,我始终是个,外来者吧。”

  她把头枕在凌九城的肩上,轻声呢喃着,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笑容渐渐从无奈变得僵硬,他张开了口,声音变得暗哑。

  妈,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变成雨城的牺牲,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死—

  我们离开雨城好不好?去远一点的地方,你想去哪就去哪,只是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死—

  我们不提那个女人了,我只要你,只要你,求你了,求求你

  不—要—死—

  他的脸贴着她的额头,轻轻蹭着,我听见他说,“对不起。”

  伯父死那年他没有哭,络绎走那月,他没有哭,白瑶离开那天,他没有哭,现在那个小老太太躺在他的怀里,听见他说

  “不—要—死—”

  他哭了。

  九

  故事的主人公很难察觉接近尾声时自己究竟会遭遇什么。////// 而他自己,已经不像白瑶死时那样绝望,转而变成了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胡子留得络腮,出门只穿一件风衣,上个星期被划破了,现在出门还能看见他里面穿的那件泛黑的羊毛衫。

  最后是我告诉他,这段下坡路要结束了。

  我已经很少去他家了,甚至要想一想才能找到他家的那栋楼,甚至我几乎忘了,这个男人叫凌九城。他只和每一个雨城人一样,悠然懒散。

  我跟他说,络绎来了。

  他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麻木过度后所能展示出的最大程度的欢心,然后他结巴着说,等我……换身衣服。

  我就坐在他家沙发上,看着他花了半个小时把胡子刮干净,然后挑出一身火红色的毛衣,他咬咬嘴唇,有套上一件花色斑斓的外套,这是她认为最有生气的打扮,等他全部穿戴好,又突然停下来,转头看向我,忐忑着问

  他不会笑话我吧。

  不会,我说。这是我唯一能肯定的事。

  当他们真正见面的时候,凌九城很快就明白了我那句话的含义。

  他蹲在那儿,跟我说“你知道的,我那么信命。今天早晨我右眼皮一直跳,我总在害怕,我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老天爷还能准备什么样的灾祸给我。直到你跟我说,他回来了,我才会那样坚信我的预感是错误的,雨城还在给我希望,我仍该继续活下去。”

  他抬起头,眼睛是冲着我的,眼神却放在更遥远更虚无的地方。那种神色叫做空洞,他抿着嘴,突然跳起来掐住我的脖子。他没留一丝力气,直接让我眼前一黑,他的脸伸过来贴着我的脸,冰冷之至。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件事?你要弄死我吗!你要弄死我吗……”

  我感觉脖子上的力道渐渐弱了,他跌坐在地上,无力地向四周瞄着,似乎无法决定该看向哪个方向。

  “打渔的阿公今早撒完最后一次网,往回拉的时候怎么也拉不动。它绝不会是一条大鱼,你应该知道,那是络绎。只有他,才会死也不往雨城的方向走。阿公以为拉不来他,结果他浮上来了,被带回雨城了。”

  我抚着脚边那具尸体的脸,他的脸被泡的发烂,像橡胶一样,没有自己的形状,凌九城把头埋在臂弯里,或许并没有听见我的话。

  “你知道,这是络绎,只有他是固执的,骄傲的,他的灵魂本来可以脱开雨城,可他还是回来了,回来见见我们,他肯定还没走远,你跟他说句话。你跟他说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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