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有些债,还不起】
五月的天已沾染些许闷热。尹薇禾在台历上新圈了一个红圈。“2008年,5月12号。1000天。”她轻声低喃,“瑞,你已经离开那么久了。”
解开发夹,昏昏欲睡地躺在床上,她似乎看到了苏梓瑞温柔的笑靥。
“哐哐轰轰。”突然的剧烈震动将她惊醒,她还来不及反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头顶的天花板已开始出现条条长长的缝隙,房屋剧烈地摇晃起来。她的眼里闪过惊悚与恐慌,“地震?”然,还不待她跑到门前。“哐当。”一块震落的石板塌下来,卡在门前,她咬牙使劲全力也无法拉开。望着晃动得越来越剧烈的房屋,她绝望了。
苏连祁中午一直在职工楼前的空地上和刘老下象棋,地震那一瞬,他还没反应过来。刘老却立马蹭了起来,那身板好似突然年轻了三十岁,拉起苏连祁就跑,“地震了!”苏连祁下意识地回头,尹薇禾紧闭的房门,让他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刘老拉自己,甩开他的手就朝尹薇禾的房间跑去。
“砰砰。”借助身体的反冲力,苏连祁使劲连踹了六七脚,终于将房门踹开些许。顾不得其他,拉了尹薇禾的手就跑。在他们刚跑出十多米远,地面震动得更加剧烈,排山倒海一般。在他们身后那一排职工楼轰然塌下,化为废墟一片。尘埃滚滚,两人边跑边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劫后余生的后怕。
尹薇禾看着旁边这个紧紧牵着自己奔跑的男人,心底渗出不知名的苦涩。于危难中见真情,她是否已负他太多。倘若换一个人待她如此,她或许真的会放下悲伤和他在一起。可是偏偏是他,偏偏是苏梓瑞同父异母的哥哥。偏偏是那害死苏梓瑞的女人的亲儿子。
【七。原谅她的不告而别】
把时光剥落成灰,埋进眉眼,深深不见。沉默的旧事,晾在黑色的栏杆,刻满谁不经意落下的谎言。拿着尹薇禾留下的“诀别信”,这个从不言殇的男人红了眼眶,狼狈地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尹薇禾,你这个坏女人。你答应过我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不会离开我的。你答应过的……”
尹薇禾的不告而别让苏连祁几近崩溃。颤栗地打开信,用手一字一句抚过,试图触及她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暖。疼痛侵袭,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早已满目疮痍。
看罢,苏连祁摊在床上,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似一下被抽空所有力气。
其实这些是他早就知晓的,只是他怎么也没猜到尹薇禾竟然也知道。弟弟苏梓瑞不是死于简单的“车祸”,而是“谋杀”,而这幕后黑手正是苏连祁的母亲段萍。
段萍记恨于苏梓瑞的母亲林兰曾破坏自己的家庭,而对于苏梓瑞,那个“贱小三”的儿子,她更是恨之入骨。这样复杂的仇恨情感在经过多年的挤压后格外的阴沉扭曲,直至那次无意翻看到苏连祁的日记,得知儿子喜爱的女孩竟是苏梓瑞的女朋友尹薇禾,埋藏多年的嫉恨终于顷刻爆发。
她出钱暗中找人对苏梓瑞下手,或许她并没有想他死,只是想报复,以泄心头之恨。然,苏梓瑞被撞倒送进医院后,却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当他的父亲苏牧带着苏连祁从外地匆匆赶来时,苏梓瑞已永远闭上了眼睛。
家丑不可外扬,苏牧最终选择了用钱封掩此事,尤其不能让尹薇禾知道。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无法接受苏梓瑞逝世消息的尹薇禾暗中四处打探,多次去苏梓瑞母亲林兰那里询问情况,借由此事泄出的蛛丝马迹拼起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也从那时起,她断绝和苏连祁的一切来往。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原因。苏连祁摊开手掌,凝视半晌,那里,有一滴泪轻轻砸下、破碎 。
【八。只差一句我爱你】
苏连祁记得自己曾在书上看过一段关于《圣经》的话:上帝趁亚当睡着之时,从他身上抽出一条肋骨,创造了夏娃,从此繁衍了人类。也从此,男人身上就少了条肋骨,男人只有寻到属于自己身上的那条肋骨。才是完整的自己。
自十七岁因苏梓瑞与尹薇禾相识,苏连祁便对尹薇禾一见钟情,并且坚定地认为她就是自己这辈子所寻的“遗落的肋骨”。可是他知当时的自己没有机会,于是他缄默。将所有的情愫埋在心底。
直到苏梓瑞逝世,他开始表露他的心,近乎虔诚地对她好。然,她从来不接受,只因他是苏梓瑞的哥哥而礼貌回应。
在他的百般努力下,终于得知她的一些小癖好:比如房门钥匙会备一把放在花盆里;比如在家喜爱赤足行走;比如路痴;比如害怕人群;比如喜欢干净温暖的事物。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终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拥她在怀。
可惜命运和他开了太大的玩笑。大到他完全无力承受。
他记得这些年来,她零零总总也对他说了很多话。最多的便是:
对不起。
谢谢你。
真抱歉。
你真好。
不用了。
他清楚地记得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动作,神态,以及缘由。太过深刻便似已烙进灵魂,一闭眼便是她安然淡漠的模样。
苏连祁始终坚信,有些情是生来注定,一眼万年。她是他降临人间之前便遗落的肋骨,注定得他耗尽终生去寻觅,去守护。然,如今他永久丢失了。那身体空缺的疼痛比任何疼痛都来得汹涌直接。无法触及无法缓解。
你看,她对他说的那么多句话里。始终差了一句:我爱你。
【九。一别经年之后】
熟练地挽起一个发髻,露出一张褪去青涩略显妩媚的脸。尹薇禾轻轻拍拍摇篮里熟睡的婴孩,眼眸里突然闪过一丝孩子般的狡黠。
脱下鞋袜隔在一旁,足尖轻触光凉的地板。心忽然涌起莫名的触动,铺天盖地地蔓延。伸手、踏足,在地板上翩然起舞。
她累了,仰面躺在地上,闭眼。一滴泪缓缓自脸颊滑落。时光的潮水汹涌而过,年少的诸多情感,已成虚妄。她曾经的少年,一个天人永别,另一个下落不明。
“叮铃铃。”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尹薇禾轻蹙了眉头,看了看婴孩,确认孩子没有被吵醒。这才提了话筒。
“喂,你好。”
“……”
“喂?”
“……”爱情小说
电话那头一直缄默,只偶尔掠起的一丝急促的呼吸泄露了那人强自镇定下的慌乱。
半晌。
“我…”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哇哇…”婴儿的啼哭打破沉寂,也掩盖了他还未出口的话。
“不好意思,孩子醒了。我得过去照看,先挂了。”她匆匆挂断电话。
苏连祁愣愣地望着手中的电话,掐灭手中的烟头,指尖触及的疼痛让他清醒,眼里闪过浓浓的悲凉。在他转身离开时,他的袖子里掉落下一张纸片,随风而舞。
“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a long year , how I great , with silence , with tears ”
那一排英文的背面贴着一个女孩的照片,十六七岁的模样,正是最韶华的时光,眉眼青涩,干净得让人心疼。
苏连祁终于明白,时光会模糊那些来时的路。除了斩断自己的奢念。顽强地泅过岁月彼岸。别无它法。
他望着纸片飘离的方向,终于为她,流尽此生最后一滴泪。
“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a long year , how I great , with silence , with tears”
多年离别后,抑或再相逢。
相逢何所语,泪流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