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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

时间:2013-06-19    来源:www.haiyawenxue.com    作者:凌宛落  阅读:
 
    连薇:【雪欲来的时候,又烫一壶酒,将寂寞绵长入口。】
  已是冬季,我独自在家温酒待人来,却忘记了人已不在。酒已沸腾,在小炉中翻滚,我怕辜负这美景好酒,只好独自举盏。斜影拉长了寂寞,将它灌入我的酒觞中,和着温热的液体,被我一饮而尽。
  雪怕是明儿就要开始下了,覆盖这枯黄了的山野。
  满眼,就又浮现起你的容颜。
  【大寒夜,山那头,彤云出岫。】
  我说吧,果真下起雪来。还没完全入夜就听见雪压枯枝的声音,推开窗去看时,山尽头你远走的方向,袅袅升起炊烟似的雾气。寒气扑面,裹着令人心碎的冷清。
  你走了多久了呢?你看,你走时的山路就快被雪覆盖完了,到时候你回来,却该如何?
  想起你熟悉的玩闹面容,什么时候,我嘴角也翘了起来呢?
  【小炉边,那首歌谣不经意被写就。】
  关上窗,又看见窗上所贴的窗花。你当日坐在我坐的地方,细细剪出的图案就贴在我每日都可以望见的地方。
  “这是什么?野草?小苗?”
  “薇儿别和我开玩笑了,是薇草。”
  薇草,你给我剪薇草是为何?
  不由自主。我提笔,想要写一首关于薇草的歌谣。等你回来,就可以唱着它,娶我过门。
  
  
  采归:【白露前,麦未熟,恰是初秋。】
  别故乡已经有好些时候了,在军营的每一个夜晚,却都忘不了你清澈如水的眸。
  我还记得我走的时候,麦子还没有熟透,恰恰是初秋。我本答应你要一起割麦,看霜染红叶,看冰融春归。明年子,薇儿你明年就可以出嫁了,看完春归,我本是想要娶你。
  戍守征战是这个时代不变的旋律,所以哪怕你哭成了泪人,我也得走。
  好薇儿,等我回来。
  我若有命回来,就陪你割麦,看霜染红叶,看冰融春归。
  【约临走,将柴扉轻叩。】
  日子推进,终是到了别离的那天。我沉默着,叩响柴扉。
  隔着门,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呼吸。我知道你在门后,却不忍开门。
  “薇儿,我走了。以后要自己保重。”生离死别,战场枯骨,我都看见了。
  她压抑着的哭泣,终还是传进了我心里。
  【岭上霜红也浸透了眼眸,那首歌,哽在喉,沉默不忍回头。】
  我转身离开,枫叶是最近才红的,不想如今竟已经红透了。
  连薇连薇,你知不知道我给你剪的烟花里,藏了一首歌?微小说
  本想找个时候唱给你听,可是,你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见。采薇采薇,薇亦柔止。好薇儿,你若薇草,当印我心。
  
  
  连薇:【卿尚小,共采薇,风欲暖,初成蕊。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
  我刚提笔,无意间瞥见了你剪的薇草。
  那薇草的叶脉似乎是字。细细辨认,原来是“卿尚小,共采薇。风欲暖,初成蕊。”采归,你当日说给我写了首歌,果真没有食言。
  你还记得,你竟还记得!记得幼时你带我采集薇草,那时我也不过刚懂事了一些,战乱饥荒,薇草是这里百姓最爱的野菜。我跟在你后面跌跌撞撞,稍不注意就会滑倒。
  那时我大哭,你转过身疼爱地看着我,说:“好薇儿,不哭。哥哥把这些薇草都送给你好不好?”
  你说我如薇草,干净柔美。
  当时薇草大都还没有成熟,你篮子里满是柔弱的嫩绿色。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对着才八岁的我柔声说道:“好薇儿,以后嫁给采归哥哥好不好?”
  少年漆黑的眼眸里,竟映出了女童绯红的脸颊。
  回忆停止,我抿嘴在歌词后面加上一句“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把它在白绢上誊抄了一遍,谱了曲调,系在鸽子的腿上。
  在军营的你,可知道山中四季流转,如今怎样吗?
  
  采归:【卿初嫁,独采薇。露尚稀,叶已翠。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周周转转,你信到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年。
  和白绢一起来的,还有你嫁人的消息。
  我不想怪你,父母之命是一个女子无法抗拒的。我在外征战不知何地为坟冢,你不必为我等候。
  只是偶尔想起娶你的誓言,我却充满愧疚。
  好薇儿,你现在应当在山中采薇吧。故乡是有这个习惯,女童到了十三岁便不再入山采薇,只有当了新妇,才能再入山中。那时你就不仅仅是如幼时一般采薇玩乐了,你担负的,将是一家人的柴米油盐。
  你现在,应当是一个人在山中吗?
  你是不是,又哭过了?
  我剪的窗花,你该撕了的。
  摊开白绢,我很快注意到后面新添的那一行。是啊,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我如何能知……我连你嫁人的消息,都是才知晓的。
  心中一酸,我将白绢翻面,想要写些什么。
  可是写些什么呢?你已经嫁作他人妇。
  微叹了口气,我才注意到墨汁已经滴成了大朵大朵的花。
  “卿初嫁,独采薇。露尚稀,叶已翠……”
  这是我能回信给你的,唯一的话。我虽在外,却总能望见故乡的草,一岁一枯荣。
  他们说,这是幻象。
  可你,却没出现在幻象中。
  
  连薇:【雨未停的季节,煎茶试新叶。让光阴,杯中交叠。】
  又过了一年,年复一年。离你远去的那一天,不知有多远。
  于是我记忆中你的身影,就快渐渐模糊成一个点。背景是缠绵雨季的山里,薇草被雨染得更绿了些,你渐行渐远。
  采归,雨季又来了。
  我整晚整晚地听着雨滴落下,空阶滴到明。
  我不知怎么告诉你我出嫁的消息。夫家待我很好,可是采归,我很想你。我想那个会在梅雨季节为我制伞的你,那个会给我剪窗花、煮薇草的你。
  昨天我第一次用新采集的茶叶泡茶,看着嫩叶在沸水中翻滚,水滴下连成一条白线。你总夸我手艺很好,泡的茶香。注视着那一盏碧绿的茶水,就仿佛看见了你的笑靥。
  就仿佛这些年的时间,都缩在茶水里成了一滴水,我们从没有分开过。
  我寄出信已经好久了,可是你没有回。我好怕前些天传来的战火消息中,有一丝你的噩耗。那个战火纷飞的地方,那个充满着泪水伤痕的地方,采归,你美好的生命不适合那里。
  淡淡茶香环绕,不知为何却有些苦。
  是不是今年雨水太多,茶叶没有长好?
  
  采归:【茅檐下,水如泻,沾衣未觉。研开墨,芒种刚过,歌写至下半阙。】
  那封信我久久没有托人寄出,我怕你看见而自我埋怨。好薇儿,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没有错的,在你心中,我就应当死了才是。
  你的幸福已经不需要我了。
  站在营寨,从茅檐飞溯而下的雨水砸在发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沾湿了衣裳。这样泠泠的雨声像极了你倾茶时茶水敲击瓷器的乐音,我仿佛还能听见你在耳边低语:“小心烫。”
  如今这样的软语,竟要对着另一个人发出。
  叫我如何忍得?
  芒种刚过,转眼间又要热起来了。
  薇草怕是已经成熟了罢。
  下一场战争已经又快打响,空气中处处都是紧张对峙的气息。等到开战了以后,我就抽不出时间来写这个了。
  细细砚墨,落笔从容。
  晾干了墨迹,我哼唱着,折好白绢,交给身旁的战友:“若下一次开战我回不来了,把这个寄回我故乡。”
  连薇,那首词我谱了曲子,聪慧如你,定能够读出字里行间的音调。
  似乎我和你之间,也只有薇草可以联系。
  
  连薇:【春分后,花未谢,尚可采撷。却低首,问是耶非耶?】
  孩子出世后我许久都没有再入山中。
  你也竟再没有回信,这杳无信讯,断定了我心中你已死的念头。
  春分过后,正是薇草成熟的季节。重返山林,这一草一木似乎都可以牵动我的神经。刚下过雨的空气充满了潮味,满目绿色。
  远远地看见有两个孩子在采集薇草,高的那个满是兴奋:“妹妹在这里等着,我去上面把薇草采了,晚上我们熬汤去。”
  这神情像极了当年的我和采归。
  我笑着,低头仔细辨认薇草。时隔已久,竟然连薇草与杂草都快分不清了。艰难地找了约莫5株,刚刚的女娃已经来到了身边。
  “姐姐也是在采薇吗?”
  “嗯。”
  她得到答复后,从篮子里抓了一把野草塞到我的竹篮里:“我们采得多,姐姐一定是久了不常来,分辨不清所以采的慢。这样下去天都快黑了,这些姐姐先带回去。”
  我摸摸她的头:“今后等天下太平了,一定要和你哥哥好好过下去。”
  “怎么不呢?茗儿最喜欢哥哥了。”
  等到太平…….这多美好。
  
  采归:【枝上残香也覆盖了眼睫,谁和着那首歌,刚吟罢的第一节。】
  好多年以后了。
  薇儿,你在家乡那边,是不是早已经有了孩子?这暮春时节,你是不是带着他们在山中寻薇呢?
  那场战争我活着归来了,于是,那白绢并未寄出。
  我常常在想,你会不会在山中我们曾经采薇的地方,给我立过一块小小的碑。
  暮春啊,人已迟暮,花也凋谢。
  站在这边高高的山丘上,似乎还能望见故乡。还能看见山尽头,彤云出岫般的美景。邻家女子银铃般甜美醉人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战友都说,我这样子怕是得了相思
  暮春啊。
  我的年华,连薇的年华,所有所有战士的年华,都快用尽了吧。
  闭上眼,枝头凋谢的花仍然散发着半腐的香味,比曾经初绽时更加浓稠醉人。刻意不去嗅,却能感到香味落在睫毛上的那份重量。
  那首烂熟于胸的调子,是从幻觉中,亦或是不远处的故乡回荡起来的呢?
  “卿尚小,共采薇。风欲暖,初成蕊。
  问离人,山中四季流转又几岁?
  卿初嫁,独采薇。露尚稀,叶已翠。
  问征人,何处望乡一枯一葳蕤?
  卿已老,已采薇,草未凋,又抽穗。
  问斯人,等到野火燃尽胡不归?”
  好薇儿,我能想象你如今的容颜。虽然时光残忍已抹花我记忆中的女子,可是她的身影,她的泪水,无一不深印我心。
  此时你已然老去,该是坐在房里,回忆着几十年前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吧。
  那时没有战争没有烽火,我们得以共采薇,得以享受“郎骑竹马来”的悠闲时日。
  你会想着想着便入睡了,时光年轮刻在你的额头上,一如它曾经刻在过你母亲脸上。在梦中你也许还会闻到薇草熬烂后的清香……
  好薇儿,我似乎,就快要回来了。
  
  【采薇。尾声。长相望】
  别离故乡几十年后,又一年大寒。
  飞雪漫漫,远望如同山中雾气,覆盖住一切。
  白发苍苍的妇人正坐在家门前的院子里,面前一炉水烧得正沸。
  她不时看向一旁小篮中为数不多的几根野菜,如同一位少女看着自己心上的恋人。也只有这时候,她浑浊的双眸才是清澈的。那般清澈,仿佛世间所有的雪凝结而成。
  “连日大雪,这些薇草都枯干得不成样子,哪里会有刚成熟时那样的香味?”她似是责备一般,絮絮叨叨地对着一旁站立着的儿子说到,“这只怕是月前被采剩下的罢。”
  男子一听,眼中涌起难言的情感。
  这是初冬时节,哪里还会有什么新鲜的薇草。距离薇草成熟,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啊。
  妇人颤颤巍巍的手,终还是拣了一些薇草,放进炉里。
  雪静静地飘飞,落在银白的发丝上,落在炉子上。
  妇人摆摆手让儿子进屋,不一会儿,传来薇草汤的香味。薇草已枯,那香味有七分苦涩,该是难以入喉。
  盛了一小碗,突然有叩门的声音。
  妇人起身去,慢慢打开门。面前是位老人,明显被冻得通红的脸上,还留有昔日的痕迹。
  “卿尚小,共采薇……”
  两人怔住,许久,妇人眼中涌起点点滴滴、似是晶莹的泪水。
  哽咽无语。
  雪,一片,两片。
  又是很久。
  “我从军中刚刚归来,路途寒冷,夫人可有热汤?”
  “……有。只有一碗微草汤,怕是苦得很。”
  汤汁入喉的声音。
  “一点也不苦,很香。”
  妇人勉强笑笑,用手抹去眼眶中翻涌的晶莹。
  老人已经走远,可还是能听见他哼唱的歌谣。
  悲哀的、低回婉转的歌声。
  痛彻心扉。
  痛彻,心扉!
  “昔我往,杨柳垂,今我来,雪霏霏,问故人,可记当年高歌唱《采薇》?”
  妇人身后,已褪色的窗花,忽然红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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