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七在巷子口的早点摊上吃油条就云吞面的时候看到了米薏和她的孩子,她低着头步履匆匆,孩子被扯得东倒西歪,明显跟不上她的步伐,即使她没有看向老七这边,老七也把脸埋进了云吞面蒸腾的热气里,像只鸵鸟。
等老七估摸米薏已经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他才狠狠地咬了一口油条,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她就在不远处,步子比方才慢了许多,撩着长发回头顾盼。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受了惊吓般把目光收回。
四年的时光就在这目光一触间砰然炸裂,老七猛地垂头吸溜了一口云吞面汤,烫得他直吸凉气。
瘦了,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2
两年前的老七刚刚毕业,胸怀大志睥睨群豪,跟应届生校园招聘会上每一个展位前的招聘者侃侃而谈,政经文史无所不包,结果除了一个跟老七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保健品公司有意向招他去当培训师,没有一家愿意给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纳于胸中的老七一个工作。老七屡次碰壁后不服,非扯着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招聘者讨要个说法。
“你为什么连我简历都不看就让我去别处试试?咱们聊得不愉快么?”
“挺愉快的啊。”
“那凭什么不让我参加笔试?”
“年轻人,奉劝你一句话,这世上学艺繁芜驳杂的没一个成大事儿的,”那人脾气也好,丝毫不觉得老七的质问有何无礼:“除非你立志说相声。”
老七志不在说学逗唱,被这一番话打击得颓丧了两日,倔脾气又上来了,做了个拉杆展示牌,上面写着自己大学履历和荣誉,在招聘会最后一天自己找了个角落支起了摊子,宿舍里搬来的椅子往地上一放,端坐着等各大公司的HR八面来朝四方来贺。结果一天也没个人搭理,到招聘会场子散了大半,老七脱了鞋意兴阑珊满面萧索地抠脚,正抠得舒爽突然跟前多了一个人。
老七抬头,看到米薏对着他笑、
“同学,你这是卖身葬父呀?”
老七尴尬地收了脚,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然后站起身时伸了出去:“您是?”
“夙兴文化,我叫米薏,”米薏大方地跟那只刚刚还在抠脚的手相握:“不知道这位同学对杂志和书刊策划有没有兴趣。”
老七就这样进了米薏所在的夙兴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后来老七和米薏混熟了后,曾经问过米薏当时是怎么突发奇想招他进来的。
“我觉得敢在大庭广众插草标卖自己,顺道还旁若无人脱鞋抠脚的人,一定是做大事儿的。”米薏如此回答:“你听说过东床坦腹吧。”
《世说新语》老七自然看过,王羲之傲然不媚的性格也让他钦佩,可东床坦腹这个典故从米薏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几分弦外之音,让老七浮想联翩。
老七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对米薏生出了几分非分之想。
米薏并不隶属于人事部门,她在夙兴文化的身份有些特殊,公司给她的头衔是项目策划经理,项目这一个词儿就够包罗万象的,所以米薏在什么公司业务里都要参和,却又对什么都不负责,薪水还是老七的五倍有余。老七总听其他同事八卦,米薏和公司老总于大头关系暧昧,所以在夙兴文化有着半个老板娘身份,你是老板娘招进来的,算是老总嫡系,以后前途无量。老七听了很是愤懑,倒不是愤懑米薏靠着色相拿自己五倍的工资,而是愤懑这些同事多嘴,生生摧毁了他嫣红柳翠的美好幻想。
老七也旁敲侧击问过几次,米薏是否有男朋友。米薏总是避而不答,把话题扯开去,有次老七问得直白,米薏不好搪塞,就像个领导一样板着面孔教育了老七一句:“后生晚辈呀,不要对前辈的私生活这么好奇,把心放在工作上。”堵得老七无话可说。
事情的转机是在一次公司年会上,米薏被众人灌多了酒,老总也没劝,等年会散了,老总扔给老七一个车钥匙,让他开车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米薏送回家。
米薏在车上东倒西歪,任凭老七怎么呼唤也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哼哼,哼得老七心神荡漾,反正也不知道米薏住哪儿,就干脆开回了自己租的一室一厅小公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烂泥一摊的米薏架上了楼,扔到了自己杂乱不堪的床上,拿了条新被子潦草地盖在她身上,就打算出去在沙发上凑乎一晚上。
走到门口的时候,老七听到米薏在床上呢喃了一句:“别走。”
他又走回床边,打量着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泪眼婆娑看着他的米薏。
“抱抱我。”米薏抽抽搭搭说道。
老七笨拙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浑身僵硬伸出双臂,米薏把脸埋在他胸口,老七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的温热。
那不是眼泪,米薏吐了他一身。
第二天米薏从卧室里出来连声跟清理了半夜黑着眼圈歪倒在沙发上的老七道歉,老七没吱声。
米薏穿着老七的衣服,没有化妆,蓬头素面脸色青白的样子格外动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凭着身体取悦上司换来了高薪清闲的工作,还试图靠扎破避孕套怀个男孩儿小三上位,结果老总的原配才是公司幕后投资人,老总自然明白利弊轻重,于是孩子得打掉,代价就是给米薏加薪,从此和老总只保持“纯粹”的工作关系。
这都是昨晚上米薏吐完之后哭着给老七讲的经过。比起同事的八卦来,老七从当事人口中听到的更让他心灰意冷。
老七的沉默让米薏有点儿不知所措,她尴尬地在道歉后僵立在那里,完全没有了平日女主管八面玲珑的形象。
老七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儿不近人情,毕竟人家米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而且说到底也算是发掘自己的伯乐和自己的半个上司,对己有恩。于是他讪笑着从沙发上爬起来,问米薏早餐想吃什么,他出门去买。
米薏走到老七跟前,直视着老七的眼睛:“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没啊。”老七眼神躲闪着,好像他倒成了靠色相上位的人。
米薏的眼神追逐着老七的目光:“你知道为什么于贤昨晚上让你送我回家么?”
老七摇头,随即停下,又点头:“我是你招进公司的,你对我有恩。”
米薏“扑哧”一声笑了:“你这榆木脑袋啊,估计一辈子也就只能干个基层文职工作了。”
老七深吸了一口气:“于大头知道我对你有意思,想始乱终弃了把你退给我,我虽然社会经验不多,但是书读这么多,这点儿龌龊心里还是明白的。但是我不能跟他一样这么想,我这毕业后第一份正经工作是你给我的,我就把你当个恩人。”
米薏止住了笑,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她印象中是书呆子的老七,许久叹了口气:“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报恩?”
老七脸上又透了憨厚:“没想好呢,要不我拼着工作不干去揍于大头一顿给你出气?”
米薏凑近老七,近到呼吸可闻。
“你不如就顺水推舟把我收了。”米薏吐着气轻轻说。
3
老七就这样莫名其妙和米薏确定了恋爱关系,可老七一点儿也没有夙愿得偿的感觉,本来就是这样,心中视若珍宝苦求不得的人突然因为被别人弃之如敝屣而主动投怀送抱,给谁谁心里也不舒服。老七有次在床上和米薏做完了该做的事儿,还嘴欠问了一句:“孩子确实打掉了么?我可不想喜当爹。”米薏扬手给了他脸上火辣辣一巴掌。
本来米薏对老七还算真心实意,老七人老实却不笨,也算得上相貌俊朗才华横溢,唯一缺点就是相对比较穷,但人不是说嘛,莫欺少年穷,老七的潜力放在那里,日后前程也是不可估量的。可是老七这一句话伤了米薏的心,两个人从此有了芥蒂,米薏和老七还是上床,可在床上就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呆,偶尔敷衍哼几声。哼得气若游丝,让老七兴味索然,干脆自觉从米薏身上滚下来躲一边儿去抽烟。
米薏有时会突然来了兴致,笑嘻嘻爬到老七背上咬着他耳朵问:“你这么不投入,怎么当爹。”
老七就虎吼一声翻身再上马,使出当年参加校运会为班级争荣誉的劲儿来折腾,一点儿怜惜没有,好像是在对着仇寇泄愤。
米薏在他蛮牛般的冲撞中肆无忌惮地狂笑,笑得泪花直溢。
老七不知道,这样的关系,到底算不算爱情。
公司突然给老七下达了任务,要向新晋写作者们约一组稿子,编辑成册出一本爱情故事集。米薏是总策划,老七则包揽所有的约稿和编辑任务,以及其他杂活。
老七在网上联系了一帮子90后新生代作家,要来了三十几篇爱情短篇小说,可是其中几乎没有一篇让他感到满意。90后作家来写爱情,大致是披着感情外衣的奢侈品指南,每一篇里大牌的名字比我爱你三个字出现的频率都高,至于为数不多关于爱情的部分,缠绵缱绻的故事不过痴人说梦,催人泪下的情节不过无病呻吟。老七快看完了所有稿子之后不屑嗤笑:“这不就小孩子过家家嘛,这种东西有人看?”
可最后一篇吸引了他的目光。
作者笔名叫当归炖独活,发来的故事标题是《所有引人入胜的爱情都面目可憎》
说是小说,倒更像是杂文,文中带着讽刺的腔调历数了文学作品和影视剧中最撩拨人的爱情情节,指出最能抓住读者眼球的不过是几种老套的段子——恋人反目成仇、恋人为情杀人、恋人为情自杀、恋人双双殉情。其他的别离苦求不得在仇恨和死亡面前都甘拜下风。
接着是一长串例子:尾生抱柱、杜十娘沉箱、梁祝化蝶、牡丹亭、长生殿等等等等。
最后总结了一句,平淡如水的爱情是自己品味个中真趣的,说与他人听徒惹耻笑,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必须得云诡波谲面目可憎。
老七拿着这篇去给米薏看,嘴里呼着米总:“米总,你看一下,我找来找去,也就这篇有点儿意思。”
米薏快速地扫了一眼,很干脆地告诉老七——不行。
老七觉得米薏是在针对她,不由恼羞成怒到:“我挑了整整一天才从一堆糟粕哪儿筛选出来这一篇,结果你就给我否决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米薏看着暴怒的老七,温柔地笑了笑:“你说你这么暴躁干嘛?咱们领导说清楚了,要的是短篇故事集,这种评论文体本来就不符合要求。你要是觉得这篇好,其他的不好,为什么不自己按着她里面说的套路写出几篇故事来。”
米薏的话合情合理,老七立时没了脾气。
没错,既然看不惯这些人写的东西,反正他们的名气也有限,不如自己起些乱七八糟模棱两可的笔名,写出三十篇惨绝人寰的爱情故事来,再做点儿有噱头的前期宣传,说不准就能大卖,到时候稿费全是自己的,不比死工资多。
老七拿定了主意,把三十几篇爱情逗逼故事扔进了碎纸机,只留了当归炖独活那一篇文章当作参考,开始伏案写作。在单位也写,在家中也写,甚至米薏脱光了躺在床上露着大腿他也在写。一个星期,老七就流水账般炮制出二十篇让人愁肠百结闻之落泪的故事,往米薏跟前得意洋洋一拍。
米薏这次读得很仔细,速度也不快,在阅读过程中眉头越蹙越紧,让一旁的老七很是忐忑。
米薏看完了所有的故事,老七站的双腿僵直小腿抽筋也不敢稍动,感觉像等着宣判。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篇爱情故事会让自己这么紧张。
“还是不行,不够惨。”米薏轻描淡写地扔了这么一句。
老七如同泄气皮球般肩膀耷拉了下来:”这还不够惨啊,你看我里面,白血病有吧,劈腿有吧,为情自杀有吧,无伴终老有吧,要不是我想积点儿人品,喜当爹我也要写进去。”
米薏冷笑了一声:“你写啊,说不定真情实感写着更抓人。”
老七没话了。
米薏神色缓和了一点儿:“老七啊,你就算才高八斗,自己没经历过的东西,编出来就是编出来的,没法儿给人共鸣。你写这些情节的时候觉得心酸么?觉得想要嚎啕大哭却胸中堵塞哭不出来么?觉得悲伤到脑子里空无一物么?其实说起来,你这就是另类的玛丽苏文章,没有切肤之痛,不要妄言爱情。”
老七有点儿不服气:“我也是谈过两三次恋爱的人,怎么就不明白了?”
米薏伸了个懒腰:“老七,你爱我么?”
这么不经意的一问把老七问住了,两个人交往已经有两个月,可是米薏从来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老七的嘴里也从来没吐出过一个愛字儿来,甚至连喜欢也没怎么跟米薏说过。
两个人比起情侣,更像是住在一起的一对儿长期炮友,而且还在打炮之余有着不少矛盾。
老七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儿:“米总,工作时间,咱不谈这个。”
米薏放肆地大笑:“老七啊老七,就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写出来像样的爱情故事?!”
她站起身来,凑近老七:“说你爱我,我帮你找灵感。”
“我爱你。”老七下意识地机械说了一句,心里没来由觉得有些失落。
4
米薏突然像个陷入热恋的少女一样对老七热情起来,她对老七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对老七的情绪百般体贴,端茶倒水捶背揉肩嘘寒问暖无一不全,甚至让老七生出了几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感。可是老七心里总堵着那么一块儿,他固执地认为,米薏是揣着什么阴谋,要在他升上云端的某一刻狠狠地给他来一下,让他体会什么叫爱情的切肤之痛,还写出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来。
虽然带着警惕,老七还是很快沉沦,这世上最架不住的就是别人对你好,何况还是与自己肌肤相亲的女子。
老七的预感不是没有道理,一天在厕所的垃圾桶里,老七瞥到了一根验孕棒。
上面两条红色的测试线触目惊心。
老七憋了一肚子疑惑不安焦虑拿着那根验孕棒去找米薏对质。
问题很简单,孩子是谁的。
米薏的表情看不出有一丝慌乱:“你说呢?我这几个月就一直和你在一起,孩子还能是谁的?”
“你少他妈骗人,当我不知道,人流之后半年都不能怀孕,你当时就没有打掉于大头的那个孩子,米薏啊米薏,你可真是聪明得过头了,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老七红着眼咆哮,像条受伤的野狗。
米薏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那你什么意思?让我现在去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废话,我他妈最不愿意干的倒霉事儿就是喜当爹!”
米薏冷冷地看着老七:“谁跟你说我要嫁给你了?孩子的爹轮不轮到你当,你说了还不算呢!”说完起身摔门进了卧室。
老七呆立许久,颓然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
米薏又和于大头搞在了一起,于大头当时提得条件不过是暂时性的安抚等家里和米薏这边风头平息,谁也不会把一份高薪工作留给与自己再无瓜葛的女人,从于大头给米薏升职的时候就注定两个人旧情复燃是迟早的事儿。
但米薏还是住在老七的家里,跟老七同床共枕,两个人不再多话,老七有时候会强暴一般把米薏压在身下,米薏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护着肚子,让老七意兴阑珊。
虽然脑袋上绿油油的,同事们也背地里说老七是指望靠着卖女朋友加薪升值,老七还是没有跟米薏分手。
老七自己也会疑惑,是什么让自尊心如此强的自己硬要跟米薏这么耗着。
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爱情?
老七说不清楚。
米薏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于大头做贼心虚,自然除早已知情的老七外第一个发现,他把米薏叫进了办公室,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争吵声,甚至有肢体冲突的声音。老七在外面听得咬牙切齿。
米薏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一个五指印,红着眼睛,手还是放在小腹上。公司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将要被押去浸猪笼的女人。米薏低着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在推门进去前,慌张地瞥了同样注视着她的老七一眼。
那一眼的意味很深。
老七接着被于大头叫进了办公室,于大头显得很和蔼,鼓励了半天他最近的工作,然后关切地问,打算什么时候和小米结婚,公司可以承担婚礼酒宴和花车队的费用,于大头自己愿意出钱送他们一套双人巴厘岛蜜月旅行。
目的不言而喻。
老七谦恭地笑着,说自己还年轻,不着急结婚。
于大头不满地把他赶出了办公室,老七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紧握拳头。
他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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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龙绳、橡胶手套、黑色塑料垃圾袋、编织袋、棉线手套、棉线帽子、帆布背包、乙醚、碘化钾溶液,草酸,洁尔阴。
老七哼着小曲在豪城大酒店3018房抽烟的时候不由感慨网络发达带来的便利,杀人分尸的全套工序在网上都能搜到,至于工具的购买,我们有淘宝。
房间是老七订的,豪华商务间,花去了他半个月的工资,这种引人上钩的事情得舍得钱,订在汉庭如家什么的,于大头肯定觉得是仙人跳。
美女的照片是老七问一个毕业后去国外当了鸡头的同学要的,现拍的********风情万种,网上必定搜不到。
老七还想感谢手机的变声插件,这个本来用作恶作剧的应用程序实在是良心,只要0.99美金,自己听到自己女性化的声音后都心神荡漾。
当然最该感谢的是约炮神器陌陌,没有这个东西,怎么把于大头骗出来就成了老大难问题,微信这么屌丝的东西,人家于总才不信任呢。
敲门声响起,老七拿起浸满乙醚的毛巾,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去开门。
于大头被酒肉掏空了身子,看着人高马大,老七扛起他来一点儿也不费劲,从电梯直通到地下停车场,省了不少口舌解释,这也是老七不选快捷的原因。杀人这么高端的事情,省那么几百块钱没意思。
开着于大头的车,老七又开始哼起了歌,后座上歪倒的于大头响起了鼾声,像是给老七伴奏。
杀于大头的时候老七没把他弄醒,他觉得电视里那些变态杀人狂絮絮叨叨跟被害人聊半天实在是太傻逼了,下一刻他就永绝于人世,为什么还要费口舌。
血喷了一地一身,幸亏准备了草酸和洁尔阴。
干到一半儿的时候,老七才暗骂自己脑子缺弦,刚才完全可以把乙醚之外的工具都扔家里,背来背去累不累。
于大头一米八的个子,也不过是分成了四个塑胶袋。
把所有的工序都完成,老七清洗了自己身上和地面,扛着塑胶袋开着于大头的车去郊外抛尸。
车就扔在了那里,老七走了整整一夜,等到天刚亮的时候回到了家。
他精疲力竭倒在床上,房间里是洁尔阴的味道。老七想着,此刻的米薏是不是在于大头的床上,为他彻夜未归感到心慌意乱。
然后他就进入了梦乡。
6
老七下午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厕所呕吐。
仿佛这个时候,自己的灵魂才又回到了自己的躯体,昨晚上那个淡定地哼着歌杀人碎尸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哪个厉鬼附身。
手机里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米薏的。
老七拨了回去。
“你听说了没有?于总失踪了。”米薏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让老七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她不关心自己?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是于大头么?
“于大头是我杀的。”老七炫耀般地说出了这几个字,魔鬼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
“米薏,我爱你。孩子就算是他的,我也愿意养。”老七继续说着,声音平稳而有力。
“你是个疯子!”米薏尖叫一声,挂了电话。
米薏没有去报案,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回了南方老家。于大头分尸案在派出所成了悬案,大概是于夫人着急嫁人,不愿再去追究,这么一件大案要案就很快成了落灰的档案中写着的诡奇故事。
老七佩服自己,第一次杀人,居然能做到不留一点儿蛛丝马迹。
他辞了职,开始写长篇小说,盗用了当归炖独活的题目,就叫《所有引人入胜的爱情全都面目可憎》
在他的小说里,有为情自杀,有为情杀人,死亡在他的笔下就如抱柱而亡成了一具浮尸的尾生,温柔而隽永,美丽且惊悚。
三年精心打造的小说大卖,出版社天天打着电话求续篇,读者们跟摇滚果儿一般争先恐后送上门要跟老七做爱。
老七在乳波臀浪里搞得肾都虚了,又开始向往爱情。
可是没有一个人再来给他切肤之痛与切肤之爱。
在写续篇的时候,死亡在老七的笔下变得空洞而浮躁,老七明白了一件事情,文思真的是需要去切身体会的。
他想到了在南方的米薏。
7
巷子口惊鸿一瞥后,老七明白自己找对了地方。
米薏拉着的孩子眉目间与她神似,却看不出半点儿于大头的影子。
男孩儿像妈妈,是件好事儿。
老七清楚明白自己的计划,杀掉唯一让自己心动过的米薏,杀掉于大头和米薏那玷污了爱情的罪恶结晶,三岁多的小孩儿,然后在尸体的腐烂中写完这个故事。
最后应该做的,就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当人们发现自己的手稿时,它就会变成传世巨著。
不管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老七在深夜摸到了米薏的门前,这种旧式小区的老房子过道上不安铁门,社区大门也是“夜不闭户”,没有监控,给老七提供了不少便利。几天的踩点和查探让老七了解到,米薏的家里确实只有她们母子两人,她没有再嫁,没有让哪个可怜的倒霉蛋喜当爹,也许这是她最后的良心。
老七敲了门,门的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啊?”
“我,老七。”
门那边沉默一阵,然后门锁响动。
门开的那一刻,老七看到米薏的眼睛里水波闪动。
他一把捂住米薏的嘴,手中的刀子撞进米薏怀里。
杀死米薏的过程很快,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呼救就断了气,眼中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
你看,杀人就得干净利落,不能多废话,聊半天心一软,刀子落不下去就是麻烦。
老七反手锁上米薏的门,这时客厅尽头的房间慢慢打开,米薏的孩子听到了响动,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来看。
老七大步流星走到那扇门前,一把拉开门,手高高扬起,就要结束这一切。
“爸爸。”小男孩儿没有注意到倒在血泊里的母亲,眨巴着眼睛抬头看着老七:“你是爸爸。”
老七的刀子落在地上,叮当的响声,像是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